------------ 序章 元和十年六月初三,寅时一刻。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整个长安城还在一片漆黑中,只有秦楼楚馆透出星点的灯火。 门下侍郎平章事(主持朝廷军务的武元衡),半夜有点头痛睡不着,正在他那位于静安里的宰相府静思。流言已满长安的飞窜,他也已有所耳闻。另一个宰相张弘靖也对他说起过此事,御史中丞裴度也被扯进了谶语,据说还是一个高人特地遣弟子向他秉述的。 国事日非,但是作为一个宰辅还是要扶大厦于将倾。远处有人在敲更,离上朝还早呢。他又诵了一遍刚刚做的一首五绝: 夜久喧暂息, 池台惟月明。 无因驻清景, 日出事还生。 “恩,日出事还生。”千里之外的郓城,检校工部尚书、平卢节度使李师道,在他府邸最幽静的偏院中,正对着一盏小烛不断跳跃的烛光发呆。这个在当时青幽诸军最有势力,动辄数千铁甲开路护身的人。此刻竟然在一个连灯笼也没有的小屋子里,孤身一人坐在桌边。 而他脸上则现出一种不该是这样一个其势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该有的表情,不知是混合了兴奋,恐惧,激动,欢喜,焦急,忧虑,还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邪恶。 一直想当淮西节度使,但朝廷总是不许的吴元济。此刻也坐在他的府邸里发呆。三十二支粗如儿臂的蜡烛毕剥作响,平时处理军政时站满战将的大堂,此刻显得如此空旷。他左手把玩的玉如意已经亮的可以映出他被照的火云般的脸颊,粗壮的脑袋和平时看起来颇为英俊的长鼻显得有点古怪。轻噫了一声,又从面前的铁案上拿起了那封今晚看了数十遍的信。 昆仑的太白山顶,太白天池,清澈凛冽,青黑色的湖光倒映着那刚刚从天边露出一丝清冷的新月。一个须眉皆白的白衣老者正盘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悠长的吐纳呼吸,手指正在飞快的跳动,好像在算着什么。 突然喀喇一声,湖面上似乎掠过了什么,老者微闭的眼睛一霎那射出了寒光。一闪而过后,老者长身而起,仰天对着漫天的星辰叹了口气,喃喃的自语,晚了,还是晚了,诶,天意啊。 在杜陵通往长安的官道上,一位白衣男子正骑着一匹白马狂奔,那马与男子已经混为一体,在黑夜中也能看的十分清楚。清脆的蹄音在青石铺成的大路上敲出,得得得得,就像数匹马在狂奔一样,惊醒了不少官道边的人家。那男子好像左手里拿着一根漆黑的短杖,右手举着马策,还在不停的“叱叱”的策马,不管这马已经跑的比宫中的汗血马还快了一倍有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个仲夏后半夜的这个时刻,绝大多数长安的人们,都在沉沉的睡梦中。经历了多年的战乱,辛苦了一天的疲倦,都化作了梦中的微笑。谁也不知道,更不会想到,元和十年年六月初三,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会发生什么。直到快半个时辰后,静安里附近的快半个靖安坊的人们都被一声凄厉的呼声惊醒: “快来人那!武相国被人杀了啊!!!” 元和十年六月初三,寅时一刻。整个长安城还在一片漆黑中,只有秦楼楚馆透出星点的灯火。门下侍郎平章事(主持朝廷军务的武元衡),半夜有点头痛睡不着,正在他那位于静安里的宰相府静思。流言已满长安的飞窜,他也已有所耳闻。另一个宰相张弘靖也对他说起过此事,御史中丞裴度也被扯进了谶语,据说还是一个高人特地遣弟子向他秉述的。国事日非,但是作为一个宰辅还是要扶大厦于将倾。远处有人在敲更,离上朝还早呢。他又诵了一遍刚刚做的一首五绝:夜久喧暂息,池台惟月明。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恩,日出事还生。”千里之外的郓城,检校工部尚书、平卢节度使李师道,在他府邸最幽静的偏院中,正对着一盏小烛不断跳跃的烛光发呆。这个在当时青幽诸军最有势力,动辄数千铁甲开路护身的人。此刻竟然在一个连灯笼也没有的小屋子里,孤身一人坐在桌边。而他脸上则现出一种不该是这样一个其势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该有的表情,不知是混合了兴奋,恐惧,激动,欢喜,焦急,忧虑,还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邪恶。一直想当淮西节度使,但朝廷总是不许的吴元济。此刻也坐在他的府邸里发呆。三十二支粗如儿臂的蜡烛毕剥作响,平时处理军政时站满战将的大堂,此刻显得如此空旷。他左手把玩的玉如意已经亮的可以映出他被照的火云般的脸颊,粗壮的脑袋和平时看起来颇为英俊的长鼻显得有点古怪。轻噫了一声,又从面前的铁案上拿起了那封今晚看了数十遍的信。昆仑的太白山顶,太白天池,清澈凛冽,青黑色的湖光倒映着那刚刚从天边露出一丝清冷的新月。一个须眉皆白的白衣老者正盘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悠长的吐纳呼吸,手指正在飞快的跳动,好像在算着什么。突然喀喇一声,湖面上似乎掠过了什么,老者微闭的眼睛一霎那射出了寒光。一闪而过后,老者长身而起,仰天对着漫天的星辰叹了口气,喃喃的自语,晚了,还是晚了,诶,天意啊。在杜陵通往长安的官道上,一位白衣男子正骑着一匹白马狂奔,那马与男子已经混为一体,在黑夜中也能看的十分清楚。清脆的蹄音在青石铺成的大路上敲出,得得得得,就像数匹马在狂奔一样,惊醒了不少官道边的人家。那男子好像左手里拿着一根漆黑的短杖,右手举着马策,还在不停的“叱叱”的策马,不管这马已经跑的比宫中的汗血马还快了一倍有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这个仲夏后半夜的这个时刻,绝大多数长安的人们,都在沉沉的睡梦中。经历了多年的战乱,辛苦了一天的疲倦,都化作了梦中的微笑。谁也不知道,更不会想到,元和十年年六月初三,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会发生什么。直到快半个时辰后,静安里附近的快半个靖安坊的人们都被一声凄厉的呼声惊醒: “快来人那!武相国被人杀了啊!!!” ... ... ------------ 第一章、出师未捷身先死 开皇二年,隋文帝因都城长安城始建于汉代,城市过于狭小,宫宇亦多朽蠹,嫌其“制度狭小,又宫内多妖异”,通直散骑常侍庾季才也上奏:“汉营此城,经今将八百岁,水皆咸卤,不甚宜人。(w-w-w.FEISUxs.c-o-m)” 于是决定另建新都。杨坚在北周时曾被封为大兴公,故新都名为大兴城 。因太子左庶子宇文恺“有巧思”,命领营新都副监。宇文恺深通《周易》,决定以卦像理论来设计都城,最后他选取了第一卦:乾卦。 他从龙首原北部梁洼相间的天然地形中找出了六条东西向横亘的高坡,以象征乾卦的六爻 ,并从南向北按九一(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九六(上九)的顺序排列下来,因为九五最尊,他就在北边的最高的第五道坡上设计了宫殿。建成后,这长安城极是恢弘。 宫殿“东西四里(不含掖庭宫),南北二里二百七十步,崇三丈五尺”,而主城“城中南北七街,东西五街。左宗庙,右社稷。 百僚廨署列于其间,凡省六,寺九,台一,监四,卫十有八。东宫官属,凡府一,坊三,寺三,率府十”。此城一成,便足天下瞻仪,是为当世第一大城。 唐朝龙兴以后,就把大兴改名长安,作为都城。传至宪宗时,已历两百余年,那是更加的繁荣奢华了。大诗人白居易当年刚刚见到这长安城时,便写诗赞道: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当六月初三晨,静安里的那声惨呼喊起的时候,略有肥胖的宪宗正在大明宫的寝殿飞霜殿中睁开眼睛。飞霜殿原是玄宗皇帝的别殿,飞霜之名来于此殿地势较高,处在山麓,冬日“雪降即化为飞霜”。 虽然是个偏殿,但飞霜殿离含元殿不远,和武英文极等宪宗经常议事的诸殿更是很近,元和三年后,宪宗就把飞霜殿作为自己的寝殿。鸡人已经唱了晓筹,此时离早朝已经不远,宪宗也该要起宸了。 即位十年来,他“读列圣实录,见贞观、开元故事,竦慕不能释卷”,以祖上圣明之君为榜样,任用杜佑、杜黄裳、于頔、郑絪等诸多有治国之才的宰相,平时在延英殿与宰相议事,都是很晚才退朝。 从元和元年,宪宗刚刚即位,西川节度使刘辟就进行叛乱,他派左神策行营节度使高崇文、神策京西行营兵马使李元奕等率军前往讨伐开始,这十年来,他勤勉政事,君臣也同心同德,元和削藩的政局已经粗有成果。每天他几乎都是这个时候起床,前去前殿议事。已经当了十年的皇上,宪宗对每天早朝已经有点厌倦了。 所以当卯时初刻,宪宗已经基本穿好了早朝时的衮龙袍并漱口清面后,他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的小太监从含元殿到飞霜殿的廊上跌跌撞撞的跑来时,不禁叹了口气。 由于早朝要点卯,太监一般寅时就要在朝堂扫地整除。小太监跪在玉阶上嘶了几声“万岁”后,好像被吓坏了,就一直跪在那儿发抖。宪宗看着一脸煞白话都说不出来的小太监,哼了一声,沉声道:“外廷的宰相们是不是说什么了?” 小太监还没来的及答话,只见内侍陈弘志从朝堂和大明宫之间的玉阶上匆匆奔来。一样的满脸煞白,他奔到殿口,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嘶哑的跪下请安:“大家,今晨发生了一件大事!”虽然还算镇定,但已经不是平时那个尖细的嗓音。 宪宗一愣,大事?外廷还能有什么大事?他随即恩了一声,却正碰上陈弘志惶恐的目光,就摆了摆手:“说下去。” “大家,武元衡相国在上朝的路上被人刺杀了!” 正在戴冠的宪宗只听清了前半句,问道:“他怎么了?” 陈弘志咽了口水,声音更加嘶哑:“武相国他,他在上朝的路上,被人刺杀了!” 宪宗一愣,仿佛被什么打中了,他慢慢的坐倒在龙床上,无力的挥了挥手。八个正在服侍他穿衣的宫女立刻跪倒磕头,接着起身分两列倒退了出去。陈弘志朝门口看了一眼,那个小太监看到他冷冷的目光,吓得一哆嗦,磕完头后战栗着也退下了。宪宗无力的问道:“是什么时候被刺的?” 陈弘志跪在在地,头磕的更低了,仿佛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臣已经飞马去问了,回说是大约是三刻前――” ――三刻前,策马狂奔的白衣人赶到了长安外城的延兴门外。隔了升道、升平、永崇三个坊就是靖安坊了,白衣人舒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他把随身的包袱解下系在马背上,拍了拍那马道,龙兄,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来。那白马极有灵性,仰天长嘶了一声,向春明门方向跑去,很快消失在暗夜中。 白衣人紧了紧衣衫,一步就在城墙上踩上了九尺之高,接着一个转身,轻巧的踩在延兴门的石匾上,再一拧身,已经一脚踩上了雉堞。两个门楼上的金吾卫军士只看到白影一闪,白衣人已经越过了城墙。 白衣人也不减下坠之速,伸脚在内城墙上一顿,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数丈之远。他回头看了一下天,还是黑沉沉的,只有西边的昴星在天角挂着。还来的及吧,他展开轻功奔去,当真疾逾越奔马,弹指间已经过了升道坊。 正当白衣人快到升平坊的尽头时,三匹马从永崇坊的夹道中飞驰而来,一前二后成品形飞奔,显然是训练有素,蹄声犹如暴雨般敲击在坊道上。白衣人一惊,却不向边上避让,脚上重重一顿,身形便拔地而起,倏地边越过了第一骑,微光中瞥见三个骑士都身穿灰色斗篷,第一个骑士好像掕着一个小箱,飞马狂奔之际,小箱却如放在桌上一样纹丝不摆,显是内功极高。 眼见后两匹马奔腾而至,白衣人一提气,正要使出飞鹞七式的轻功掠过,突然感觉一股凉意袭来,余光一扫却见两柄寒光似水的长剑刺向自己膝盖两侧的阳陵泉。白衣人也不回首,直接从腰间抽出那短杖,反手从一个极其巧妙的方向一挥,金石相交般的噌噌两声,双方都是一惊,深感对方功力之深、招式之妙。 白衣人却借势又向前飞出了丈余,三个灰衣人一起勒马站住。后两人正欲回身再出手,提着箱子那人却低声说道:“不要节外生枝!”声音苍老嘶哑。白衣人正回头一看,只见那灰衣人眼光在黑夜中如豺狼一样闪着寒意,不由得心中一癝。那三骑随即朝延兴门疾驰而去。 白衣人想追回去问个究竟,一想事态不由耽搁,继续朝靖安坊奔去,就在永崇坊和靖安坊的十字路口,远远的听见了一片哭声,却见一群金吾卫的士兵在武元衡的宅第附近混乱的走动着,武元衡儿子武翊黄的声音像是在大声哭喊着,边上好像有人在叫着去喊段文昌,他走近一点,武宅前甚至还有几个神策军的军将在不断着说着什么。 出大事了,难道武相已经出了意外?白衣人再走进前一看,地上仿佛有一大滩血迹。他顿时心乱如麻,难道终究还是晚了?正当他逡巡无主时,几处尖锐声音在哭声中传了过来,他分辨出“武大人”“裴”“淮西”等几个不成调的词。裴?裴度!裴中丞也有事!正在想的时候,两个士卒走了过来,白衣人听他们在说,“听说已经飞马去禀告内廷了,就算又派了一批了,诶,怎么交代啊”“是啊,武相国死的太惨了”“听说裴中丞也……” 武相!裴中丞!白衣人心中一阵刺痛。武相还是被人杀了。裴度又怎么样了呢?三两个起落间,他已经冲过了一个路口。因为和皇室有亲,裴度家住的崇仁坊就在皇城边上。他心乱如麻的奔去,看见裴宅前也站满了金吾卫士兵,却十分平静,并没有哭声,心里安定了一点。 ... ... ------------ 第二章、空看长星落贼围 突然间仿佛背后有人“咯”的一笑,他瞬间先向左前划开六尺,回首一看,暗中见原来的地方站着一个雪衣少女,正盈盈看着他,说道:“你又来迟了!”白衣人又惊又怒,也不答话,一杖划了过去,以及少女胸前。(w-w-w.feisuxs.c-o-m) 雪衣少女蓦地倒退八尺开外,手里却有一根软鞭翻来卷住了短杖。白衣人随即横杖一封,杖间却指向了少女肩贞,少女随即反鞭一转,白衣人左掌伸出,少女随即抵上,眼见三招内就成比拼内力之局,裴宅大门却打开了,橘黄的灯光顿时照亮了大门。一个管家装扮的人打着灯笼走了出来,白衣人一见,叫道:“裴中兄,快擒住这刺客!” 那叫做裴中的管家立刻带了四个金吾士兵过来,一见却欢声道:“原来姑娘还在,真是太好了,请回府歇息一下吧!”白衣人一愣,随即撤了掌力,说道:“裴中兄,这是怎么回事?”那少女却一闪身就上了旁边房子的屋顶,用手刮着脸说:“羞羞羞,没问清楚就乱动手,还一剑倾城呢!” 白衣人赧色的脸在灯笼照下更显彤红,正想施礼道歉,雪衣少女却如清云一般不见了。白衣人满脸通红,却不愿失了礼数,拱手赔礼道:“裴兄见笑了。裴大人是否还好?另外,不知那位姑娘却是何方的侠女?”裴中拉着白衣人笑道:“裴中丞受了点伤,不碍事。是那姑娘出手,赶走了几个刺客,要不我们真抵挡不住。 那姑娘的芳名为兄不敢乱叫,他日贤弟必然得知。是了,你怎么半夜过来?脸色这么苍白,一出手就叫刺客?”眼见白衣人只是含泪摇头不答,裴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颤声问道:“那个谶语是应验了?”咣的一声,手中的灯笼掉在了地上。 “那个谶语是应验了?”千里之外的李师道也在想,“双陆初逢天相落,彼黍离离当寸尺”,真的已经应验了?李师道是私生子,读书不多,第一次听到这句谶语的时候,愣是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听了做谶者的解释,他才恍然大悟。双陆为戏,实有攻伐之音;天相为星,为主宰相;唐制以黍为基本度量衡,黍者,元衡也;积黍为寸尺,度也;离,又假借为“罹”,可解割取之意;黍离之悲,讽亡国之痛。杀了武、裴,必然寒朝廷之胆,继之数镇并起,李氏该真有亡国之痛了。 李师道也曾问过:“既然是双陆相逢,师父又从不做虚妄之语,那就该当是六月初六,为什么初三就动手?”做谶者的老道士这样回答他:“老道平生确实从不虚言,但莫忘了三是半陆,六月初三也是双陆初逢。 更重要这是疑兵之计,要是初六动手,恐怕他们早有准备了,便是那老匹夫,我们便无人敌他得过。淮西虽说买通了太白那边的人,依我之见,恐怕难以取那老杂毛的性命,况且,飞鸽传书来看,太白那边已经在剑南东川的人估计已经知道了,据说还带着那柄剑,”说道“那柄剑”的时候,李师道清楚的看到老道士的眼中射出愤恨的目光,都看的他心里直发毛。 好在随即老道士继续用平时空洞的声音说道,“这么看我们不一定拦得住,好在就一人而已,于大局无碍。初三一到,武裴二人的首级怕是不在了。前朝颜鲁公以兵解而升仙,武裴二位要好好感谢李令你了。” 一想到“初三一到,武裴二人的首级怕是不在了”,李师道就坐不住。已经寅时五刻了,他等不到天明就想知道。 于是他长身而起,吹灭了那盏油灯,披上了一件灰色的普通士兵所批的斗篷。接着他搬开了供奉的三清像供台,一个黑黝黝的洞出现在地板上。他随即跳了进去。 秘道很黑,但李师道并没有点灯。这是一条真正的秘道,他只希望他自己一个人知道,因为这条秘道的终点他实在不愿意和别人分享,哪怕是他的宠妾。 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一个破败的道观门口。门口的石碑已经断了一般,只剩下“清观”两个字勉强可认。碑后的古松在黑暗中扭成虬龙般的怪物,从破开的门缝中居然透出一片灯光,更照的周围有点恐怖。 他定了定神,伸手朝门上扣去,谁知只一下,门就开了。一个蓬头污面的小道士睁着惺忪的睡眼,模糊的说道:“师父知道你会来,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你快进去吧!”李师道点了点头,警惕的朝周围一扫,闪身进了道观。“咿呀”一声,门又关上了。 在走过长满苔藓的天井的时候,李师道就闻到了一股酒香,仿佛是天上传来的。他诧异的一抬头,发现平时深居简出的老道士居然坐在偏殿的顶上。他先拜了三拜,纵身也上了殿顶。 后半夜的琉璃瓦很凉。老道士橘皮似的脸看不出表情,正怔怔的看着漫天的繁星。李师道不敢开口,两人谁也一言不发。片刻以后,老道士喝了一杯酒,开口道,“你也喝。” 李师道顺从的喝了一口。酒是极其清冽的汾酒,酒很好,比他窖藏在府里的汾酒都好。他又喝了一口。 老道士却开口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酒不如水啊!” 李师道一愣,不知这怎么回答,老道士长叹一口气,自己说道:“我知道你等不及的。一刻前武元衡已经死了。” 武元衡死了!力主对藩镇用兵的武元衡死了!李师道一刹那兴奋的快发狂了,但还没来得及叫出声,老道士接着沉声说:“裴度却没死。还不知这次出手是祸是福啊!” 李师道虽然有点别扭,但一想武元衡一死,余事便不足为虑,心里便觉宽松,当下拜倒说:“多谢师父出手,师尊盛恩弟子感激不尽!”那老道坦然受了他拜礼。 李师道拜完坐起,拱手说道:“弟子天明若被人看到,怕是有不好意思。弟子这就告辞了。” ... ... ------------ 第三章、太白山人讶鼓鼙 那老道似乎有点意性阑珊,挥了挥手说:“也罢。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你走吧。”李师道双足一点,便跃下了殿顶。他心里很是高兴,但在这里却不能表现,便想尽快回府。在快到观门的时候,他回头朝里望了望,老道士仍在喝酒。 就在他要跨步出观的时候,他听到老道士说了一句话,声音虽不响,但在半夜的静谧中他还是听得十分清楚。老道士好像在自言自语,也好像在对他说: “武元衡死的时候,落下的那颗星真是亮呵!” 落下的那颗星不只这老道士看到。太白天池边的白衣老者也看到了。这谶语应验了。他十分自责,虽然明知做谶者不怀好意,应当及早提防才是,居然还是相信那道士平时不做诳语,以致武元衡罹难。当那颗大星缓缓划过天角时,虽然刚才已经算出了武元衡已经必然无活,他还是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痛。 伯苍,我对不起你,做哥哥的对不起你啊! 他喃喃的自言自语。 大唐江山的一柱倒了。李师道现在也许知道了,正在狂笑;吴少阳也应该快知道了,他也会狂笑;寄名徒弟宪宗也应该快知道了,他也许会痛哭流涕;满朝文武早朝就会都知道了,他们是会被吓破了胆,从此再和藩镇勾结,还是奋起一击,就此扫平淮西?再过几日,整个大唐的黎民百姓都会知道,到时候他们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宪宗能抗得住么?对了,只陨了一颗星,这么说裴度应该没事。还有裴度!还有裴度! 便在这时,老者突然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从四个方向逼来。刚才想的太入神以致没发现,白衣老者暗衬。 他随即脚下踏定离火位,左足微曲,身子却微微左转背对着天池,身子便像一只大鹤一样。他虽手中无剑,左手却捏了剑诀,凝神守一,便如入定一般,不再张开眼睛。 周围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天上星光在闪烁。他感到四个人在他四周不远处停了下来,四柄剑笼住了他的任督冲带四脉,仿佛四堵墙堵在了四角。 如此过了大概二百息的时候,天边仿佛有了微光。老者仍是屹立不动分毫。但见围攻的四个人都身穿黑色的短衣武裤,头上也蒙了黑色的帕子,在暗中看来只有四双眼睛在剑光的流动中时不时闪过眸光。除了落叶的簌簌声,四周静的没有一丝声息,仿佛天地都凝住了。 又过了约两百息,其中有一个黑衣人内力已经支撑不住这种间不容发的对峙,嗤的一声,手里长剑就向老者攻去。他身形快迅之极,刚才少说离那老者也有五丈多远,甫一动手,剑光已进老者身边一丈之内,笼住了老者督脉诸要穴。 白衣老者听到破空声,身形一错,却大喝一声:“怎的是你!”另外围攻的三人随即举剑刺到,老者一声暴喝,拔地而起,空中身形再是一转,却从旁边一颗老松丈余高的松枝上取下一个长条包袱。那四人脚下一错,又将老者围住,却不动剑。老者缓缓打开包袱,取出了一柄剑状的物事。 那最先动手的中年人却是目力奇佳,他凝神一看,不过是一根似剑的黝黑生铁条。他见老者动作虽缓,胸口却不断起伏,显是愤怒已极。老者拿出了剑,中指弹了一下,音声非金非木,显是沉闷。 老者随即仰天长啸,四人只觉耳朵一痛,忙运功相抗,只觉身边的松针不断落下,林中群鸟惊起,甚至天池中震都起了涟漪。老者并不乘机相攻,啸声已停良久,回音却远远的不断传回。 白衣老者抑住激愤之情,冷冷的说道:“四位果然已是投靠了诸贼。 虽说八十年前,四位的那一宗分出本派,但到底是太白一脉,这几十年来虽说不能和本支一样行侠仗义,但也算是洁身自好。 这几年来,老道不断听说你们结交藩镇,但想你们必自重身份,哪知竟果然投靠了吴贼。你们只要还是本派人,就当记得本派祖师爷的遗训。你们四人还在本派的门墙否?” 说着寒冰般的眼光一一扫过四人,“崔师侄,王师侄,范师侄,”最后把眼光钉在最先动剑的中年黑衣人眼睛上,“卢师侄?” 那姓卢的黑衣人被盯的浑身不自在,不由得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白衣老者森然道:“如是本派弟子,老道现在还是掌门,便当依门规处罚几位,”顿了顿续道,“如四位此刻不是本派门下,便是老道的敌手,即刻就可战个你死我活!” “大言炎炎!”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一个黑衣人上前一步,撤下了蒙面的黑巾,露出了一张圆脸。 他头发已经斑白,一张脸却连一丝皱纹也无,在微露的晨曦中显得尤其光滑,和刚才的声音判若两人。 “什么师侄,我等是尊你是本派的掌门,这才吁尊称你一声师叔,若按辈分派下来,也就是叫你一声师兄得了。我们几个山东高门,会去和吴少阳这种连氏族志都上不了的人沆瀣一气? 我们只是为我们师祖不值,就这样放弃了本派的道统,让你这样的人左右本派,实在是有违祖师的教诲。我们四人此来,只是想要张兄让出掌门之位,交出那柄剑,移出拔仙台的天池阁,我四人就是饶了你性命,也未尝不可。哼!” 他刚才眼见白衣老者武功之高,实是超出他的预期,他四人苦苦练了十三年的阵法,也仅能困住此人而已,要说伤他已是万难,更别说取此人性命了。他不由得后悔在吴元济那边吹的牛了。 “凭我范某人掌中三尺青峰,再得崔师兄和两位师弟相助,取那糟老头之命,探囊取物耳!”谁知三招一过,这“糟老头”一声长啸,他才知自己是“燕雀安知鸿鹄”了,心下不由犯难,只盼以言语吓住张老道也就是了,至于饶他性命,只是虚张声势,师兄之说更只是为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白衣老者“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姓王的黑衣人却叫了起来:“师哥废话什么,我们取了他人头便是,不然给吴少阳看了笑话,我们的面子却哪里放?”嗡的一声,兵刃已接。姓范老者暗暗叫苦,只能提剑刺伤。 这五人斗在一起,只见四道剑光如灵蛇般不断纠缠着白衣老者,从各个诡异的角度飞快的游去,却始终无法伤了老者一点。如此翻翻滚滚抖了有近一刻,眼见晨曦微露,那最年轻的卢姓汉子出招已经渐见沉滞,白衣老者却沉着如故。 范姓老者正感心急,就在此时,一盏如豆的灯光遽速从山腰的小路上闪起。那灯光上的极快,几个起落间,已经快到山顶 还没见到提灯的人形,就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炸雷般想起: “师父,弟子回来了!哪里的贼子,敢来太白山顶撒野?” 四个黑衣人都是大吃一惊,一个老道都拿不下,又来一个徒弟,何况听他声音,内力必然极为了得。四人加紧向老者攻去,更是使出了毕生的功力,剑刃破风声如弩箭翻飞一般。 正在此时,那灯光已经进了圈子,一个身穿土黄道袍的魁梧汉子站在圈中,粗豪的脸上根根粗黑胡渣子在灯光下仿佛都依稀可见。那汉子说道: “师父,且看为徒替你收拾这几个毛贼!” 那王姓黑衣人也不答话,一剑向粗豪汉子手腕太渊穴刺去。白衣老者叫道:“伏虎小心!”只见粗豪汉子已经拔剑在手架开了刺来的三剑,却被逼退了一步,已到了自己身前。 他正想为徒儿挡开崔老者刺来的狠毒一剑,突然,“砰”的一声,他感觉自己的腹部仿佛被千百把刀子刺过,身子变得毫无劲力,仿佛空荡荡的,从树梢旁飞过。接着他就什么感觉也没了,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光团。 宪宗也好像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光团。陈弘治在说什么,他好像听得很清楚,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清。他听到陈弘治说,当时天还是很暗,武元衡出门的时候,他的家丁还打着大灯笼为他牵马引路; 他听到陈弘治说,武元衡一出门,刚走到静安坊的东门,就被人用石子打灭了灯笼;他听到陈弘治说,武府的家丁和长随就和在暗处埋伏的刺客打了起来,但据说刺客的武功高的惊人; 他听到陈弘治说,等随从再次点亮灯笼后,发现武元衡的马倒在街边十步之外,地上满是血泊,武元衡卧在血泊中,而他的头,已经不见了。 陈弘治还在禀告,金吾卫已经派了人,为了应付流言特地在皇城四周的神策军也已经赶了过去,他已经先派了三批宫中的执事前去武家。 陈弘治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虚空传来,一句句清晰的转入了他的耳内,而他却没发思考,好像在另一个空间。不知是不是因为眼眶里充盈了泪水,他看出去只觉得是一片模糊的白茫茫。 ... ... ------------ 第四章、故人零落已无多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江海乱》更多支持! 宪宗对武元衡的思绪已经不可抑制。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他想到了贞元二十一年,就是永贞元年,那年的三月,宦官俱文珍、刘光琦等人联合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荆南节度使裴钧等人,迫使他父亲唐顺宗立当时还是广陵郡王的自己为太子,八月又禅位于他,是为“永贞内禅”。 当时主持“永贞革新”的王叔文被贬为渝州司户,韩泰等名臣都被贬为远州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 那时他才二十七岁,刚刚即位,正是意气风发,在御史台遇到了一个清雅俊逸却又沉稳坚定的中年人,那时还在任御史中丞的武元衡。 那年武元衡四十七岁,大了他整整二十岁。他听杜黄裳说,眼前这个举止温文尔雅的人是武则天曾侄孙,写的诗很是不俗,“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便是出自这人的手笔。 宪宗很喜欢这两句,于是和这人谈了会天。原以为武元衡会应制几首诗词,大出他意外的是,这个看上去俊逸如鹤一般的男子,居然一开口就力劝他讨服强藩,削平各镇,一号令,强朝廷。 年轻的宪宗被深深的震撼了。他追慕先祖的文治武功,太宗匹马立阵,玄宗万骑夺宫,都是何等的英雄!那时,整个天下都匍匐在他们李家的脚下。 但是,到了他爷爷德宗的时候,居然已经变成令不出长安了。建中三年底,发生“四王二帝”之变,战火一下从河北蔓延到河南,而且东都告急; 建中四年十月,又发生了“泾师之变”;朱泚进围奉天,前线李晟 、朔方节度使李怀光等军从河北撤军勤王,德宗仓皇出逃到奉天(今陕西乾县),成为唐朝继玄宗、代宗以后又一位出京避乱的皇帝。德宗的削藩之战被迫终止。 兴元元年正月,德宗痛下“罪己诏 ”,声明“朕实不君”,公开承担了导致天下大乱的责任,表示这都是自己“失其道”引起的。德宗在诏书中宣布。 擅自称王的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人叛乱是因为自己的失误,所谓“朕抚御乖方,致其疑惧”,故而赦免了这些叛乱的藩镇,表示今后“一切待之如初”。除了称帝的朱泚以外,甚至连他弟弟朱滔也予以宽大,许其投诚效顺。从此,唐廷开始了对对藩镇开始了姑息纵容。宪宗每每思及,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设立藩镇是为了藩卫大唐,岂是为了让你们拥兵自重! 那天和武元衡的一席话,宪宗觉得武元衡就是哪个可以帮助他中兴的飞熊之臣。两个月后,元和二年正月己酉日,他就提拔武元衡为门下侍郎,中书舍人; 八月辛酉,又让武元衡兼判户部。十月份的时候,因为西川节度使高崇文上书自称“不通书,厌案牍谘判以为繁,且蜀优富无所事,请扞边自力”,宪宗决定让武元衡代高崇文守蜀地。 十月丁卯下诏,除武元衡检校户部尚书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西川节度使,以宰相的身份镇守西川。临行前,宪宗在延英殿单独召见了武元衡,一谈就是一天。那天谈话的内容,宪宗都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他甚至记得,那天君臣二人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在大明宫辉煌的灯火中,他亲自送武元衡出殿。他握住武元衡的手,激动的告诉武元衡,等他做好了讨伐藩镇的准备,就让武元衡回来主军,而武元衡的眼中也仿佛有了泪水。 元和八年,宪宗决意讨伐淮西。 三月甲子,他下诏让武元衡重新回朝主持朝政。六天后的傍晚,武元衡到达了长安城。宪宗迫不及待的在文极殿召见他,那时武元衡还没来得及到宪宗刚赐给他的府第中看一眼。文极殿上燃满了明晃晃的宫烛,武元衡变得更瘦了,也更沉着了。 听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病得很严重了,这正是个好机会啊。淮西地处河南中原之地,物产丰饶,甲士强盛。德宗以来淮西镇勾结河北诸镇,已成为朝廷心腹大患。如果吴少阳死了,朝廷应不许他儿子袭位,淮西大镇决不再能落在外藩手里。 如许,朝廷就收回河南大镇;如不许,讨平淮西。淮西一平,必然河北震动,朝廷可以分而破之。如此,朝廷中兴指日可待了。武元衡还是温文尔雅的样子,不徐不疾的娓娓道来。 宪宗听得极是入神,不觉间已是半夜。红烛映着武元衡清瘦的样子,宪宗觉得他有点对不起武元衡。 可是,言犹在耳,斯人却已逝!宪宗想着想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去年九月,吴少阳死,他儿子吴元济匿不发丧,伪造吴少阳表称病,请以元济为留后。 朝廷不许,吴元济于是遣兵焚舞阳、叶县,攻掠鲁山、襄城、阳翟。宪宗发兵讨伐。时河北藩镇中,成德王承宗 、平卢李师道都暗中与吴元济勾结,出面为之请赦。 因朝廷不许,李师道便遣人伪装盗贼,焚烧河阴粮食,企图破坏朝廷军需。同时,强藩相互勾结,又重金贿赂朝廷大臣,互为呼应,还收买了一些朝廷重臣对藩镇的姑息事态。 但纵使执政的几个宰相对藩镇态度都很决绝,各藩都想方设法对付:河北藩镇想过贿赂杜黄裳,想过收买张弘靖,但对于武元就无计可施。 自从李吉甫死后,武元衡就担起了谋划用兵之事,他从不退缩,不为所动,一力主战,声色俱厉,一意准备对藩镇用兵。但是在今天,武元衡被刺客所杀,身首异处! 宪宗怔怔的坐着,任泪水打湿了前襟。武相,朕对不起你!朕会踏平淮西,为你复仇的!他默默的对自己发誓。 早朝点卯的钟声从含元殿那边远远传来,宪宗定了定神,对还跪在地上的陈宏志说到: “今天不用上朝了,罢朝三日罢。” 看着陈宏志奔出,他又无力的拍了拍手,走进两个黄衣小太监跪在他面前。宪宗很想亲自去靖安坊看看,但身子好像一点气也提不出来。 他又怔怔的坐了一阵,叹了口气,说道: “让陈宏志把武元衡遇刺的事告诉了百官,再让神策军加倍防卫。去吧。” 这一天,武元衡遇刺的消息如风一般,从靖安坊到大明宫,从朝堂到市放,吹遍了整个长安。整个长安都震惊了,百官都人心惶惶,都觉长安城中危机四伏,不知道混进了多少藩镇的刺客。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普通百姓则这样感慨,“连武相都被吴元济刺杀了啊,以后谁还敢做宰相?” 这一天,宪宗一直把自己关在飞霜殿,谁也不见; 这一天,李师道也一直在府中,和他的几个小妾狂饮; 这一天,长安的百官都躲在家闭门不出,不可终日; 这一天,长安的靖安坊静安里的武府,披上了一片白色; 这一天,长安的朱雀坊中人影寥寥,只有金吾卫在巡街; ………… 这一天,当夜色降临的时候,长安城变得出奇的安静,似乎连狗吠声都没有了。 在城东南角,芙蓉园的曲江池边,曲池坊内一所幽深精致的别业内,临着曲池边的小园中,一个极为清丽的中年妇人坐在池边的亭子中,手中捧着一个白色莲花状的烛台,一支白烛在静静的跳着火苗。她也是一身白衣,头上插了朵淡雅的白花,脸上的泪珠在暮光中如珍珠般闪闪发光。 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紫衣的中年人,也是面朝池子,眼中仿佛也闪着泪光。亭子一丈外,却拱手站着那个在裴度府前出现的雪衣少女。她微微撅着嘴,脚也不断移着,显是站了不少时间。 娥眉月已经挂在中天。雪衣少女有点不耐烦,轻声问道: “父亲,他不是你的仇人么?” 紫衣人声音有点哽咽:“是的,他是我平生唯一的仇人。你先去吃饭把,不要再问了!” 雪衣少女又噘了下嘴,却不走开。紫衣人从亭子的柱上取下一根尺八长的洞箫,柔声说道: “你也忘不了那晚罢!”白衣美妇轻轻点点头。紫衣人随即按唇引商,柔和的啸声响了起来,却声调偶有不合拍。美妇人也哽咽着曼声唱了起来: “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妆入梦来。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小说《江海乱》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 ... ------------ 第五章、楚兰不佩佩吴钩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江海乱》更多支持! 唱了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低,啸声也渐至细不可闻,终于阒然,只留下远处池中月色下皎白的一池莲花。(飞速小说网 www.feisuxs.com) 六月三日戌时中时分,娥眉月已经掠过中天东移,银汉在夏日的夜中看来有如水中的缎子一般熠熠闪着银光。吴元济居然全身戎装,站在蔡州的节度使府邸的观星台上。 远处城中灯火寥寥。他看着东南方的太岁星看了很久,突然长长的吐了口气,接着问道:“先生觉得如何?” “岁星赢,其国有兵不复”,一个豪迈清越的声音仿佛在虚空中传来,“吴兄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吴元济点了点头,接着觉得一阵微风拂过。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已经站在他身边。 “李令那边怎么说?” “李兄已经答应吴兄了,难道还能再俯首于李纯那小子吗?” 吴元济微微抖了一下。此人叫自己“吴兄”,叫李师道“李兄”倒也罢了,敢直呼当今皇上的名讳,这天下怕也没有几人,何况加个“小子”。可是眼前这人,年级却好像很轻。吴少阳想不通这人为何如此飞扬,李师道却对他如此尊重。 就在此时,台下有个小校飞奔而来,报道: “将军,那三人到了!” 吴元济一听,浑身一震,说:“你先去好好招待,我马上过来!” 回头一看,刚刚站在身边的黑衣人早已不见,好像就没出现过一样。 到了会客的书房,吴少阳定了定,整理了一下衣冠。他不愿在李师道的人面前失了颜面。前面的贴身卫士给他开了门,随即掩上,随后廊前的卫士也都退的一个不剩。 他一进书房,就看到三个全身灰色斗篷、只留出眼睛的人从西边宾席的交椅上站起来向他合十行礼。吴元济一怔,李师道信中提到的是三个高手,没料到三人都是和尚。 上手一个身形威武的人走了过来,用苍老的声音说道:“老衲虽是和尚,却身系凡尘,罪过,罪过。” 吴元济赶紧还礼,说道:“大师远来辛苦。”那老和尚伸手取过茶桌上的一个盒子,说:“物事便在此中,吴施主想看自便。” 吴元济抖抖索索的接过盒子,感到大腿有点发软。筹划了这么久,花费了这么多财宝,冒了这么大风险,为的就是眼前这个盒子。这一刻真到了,他却觉得没法承受。 他想摔了这盒子,可是又不敢,因为这事是李师道做的,这盒子也归李师道。他吴元济只有看一下的资格。这一刻他又痛恨自己胆子不够大,怎么就只能跟着李师道做呢! 老和尚看着吴元济阴晴不定的脸色,径直走了过来,“格”的一声打开了盒子。吴元济定睛一看,刹那间脸色雪白,双手仿佛都僵了。 老和尚“哼”的一声,夹手拿回了盒子。突然一盏灯的火光抖了一下,老和尚蓦地回头,反手一把泛着紫光的刀也同时指到灯前。可是身后却空无一人。 半响不动后,老和尚突然大喝一声,仿佛半天的一个霹雳,书房里的二十四盏灯刷的一下灭了,黑暗中那老和尚的眼睛好像豹子一样泛着绿光,他身后那两人的眼睛也好像暗夜的恶狼一样。 吴元济看到这眼睛,心里一阵寒气升起。 一盏灯忽地亮了起来,随即那个豪迈清越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法师还是如此小心么?” 老和尚一惊,只见一个若有若无的人影站在灯前,随即横刀在胸,沉声问道: “阁下是谁?从我们一入城就跟着我们,有何贵干?” 吴元济楞了一下,随即说道:“各位都是自己人,请,请先生请点了灯罢!” 他“请”了一下,他才想起这几天下来,自己还不知道黑衣人的姓名,不由微感尴尬。 老和尚哈哈一笑,随即收刀而立,但后面二人仍是手握刀柄。这时只见黑衣人手一扬,一点火光倏地飞出,继而一分为四,从四列灯上飞过,书房随即敞亮如初。 他露了这一手,三个和尚不仅耸然。五人一时都无语,沉默了一阵后,老和尚首先开口说道:“阁下可否一露真容?”黑衣人含笑说道:“不知法师也能否?” 二人对视片刻,随即相对大笑,笑声中都除了面罩。二人这一露面,吴少阳一看之下,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那老僧脸上坑坑洼洼全是伤疤,都已是暗黑之色,兼有紫红的肉瘤在伤疤边,鼻子已被砍断,一条刀痕从左额一直划到右颊,嘴巴也被裂为两半,与其说像人到不如说像是地域中的修罗。 那黑衣人面色在灯下看来微黑,五官甚为俊朗,但宽阔的额头上竟被刻满了花纹,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就像是来自异域的神灵。难怪都要整天戴着面布,吴元济想道。但老僧灰色的眼珠和黑衣人湛黑的眼珠都一动不动的对视着,好像都要把对方看透。 老僧先打破了沉默:“老衲中岳寺圆静”。 又指着身后一个身形高壮的灰衣人说,“这是老衲的师侄门察”,黑衣人合十道:“久仰法师威名,”正在此时,身形消瘦的灰衣人叫道: “且慢!你带着那把剑拿出来!” “訾嘉珍,你说什么?”老僧奇道。 黑衣人一笑,很随意的把剑拿了出来。老和尚一瞥,随即闭上眼睛,喃喃的说道:“阿弥陀佛,原来此物尚在人间啊!” 那叫訾嘉珍的消瘦汉子眼中像是滴出血来,突然一伸手就向那剑扣去。黑衣人像是早就料到这着,剑鞘忽地指了上来,抵住了消瘦汉子的天突穴。 这几下变幻极快,几人都没放应过来。这时,看清了剑鞘的形状的门察脸上一下子全无血色,竟“扑”的双膝跪地。 吴少阳看到这一情景,不由心中大奇。訾嘉珍要穴被扣,身子后倾不能动弹,眼角余光看到门察跪地,嘶声叫道:“门兄,你怎地如此?” 这时,圆静恭敬的说道:“上禀道兄,我师侄冒犯道兄,有眼无珠,我自当回去严惩。不过念他年幼无知,尚未见过此剑,还请道兄网开一面!”接着深深一揖。 訾嘉珍年纪足可做那黑衣人的父辈,圆静却说他“年幼无知”,吴元济不由好笑。黑衣人轻轻一笑,訾嘉珍觉得喉头一轻,接着双肩一重,耳边圆静的喝声想起,“还不快向道长赔罪!” 眼见吴元济在一边莫名其妙,圆静合十道:“吴将军,我师侄无知,倒叫将军见笑了,”神色间居然很是谨慎,也没叫他“施主”而是“吴将军”,和刚见面时威武之态大为不同。 吴少阳道:“在下也不明白,还请大师明示?”圆静转头看着黑衣人,意存讯宜。黑衣人不置可否,只是施施然站在一边。圆静叹了口气,回头看看脸色煞白的门察,又看看惊疑未定的訾嘉珍,说道:“刚才吴将军可看到那剑鞘的形状?” 吴元济在这转瞬之间,看的本不真切,听老僧这一说,蓦地想起一把剑的名字来,不禁失声说道:“吴钩?!” 圆静落寞的点了点头,訾嘉珍听到“吴钩”二字,蓦地起了二十二年前的情景。那片他终身难忘的雪练般刀光闪现在脑海,这时看清了刀鞘模样,也一下子面色如雪。 圆静转身向黑衣人躬身行礼,又向吴元济合十致意,说道:“李令要我等疾速复命,吴将军既然已经看过,老衲这就走了”。 眼看黑衣人仍是站在一边,又恭敬的说道:“老衲枉是年长,刚才敢称一声道兄,还望见谅。只是不敢请教高姓大名?” 黑衣人看着一脸恳切的圆静,又回头看了看一脸惶恐的门察,一脸怨恨又强忍的訾嘉珍和仍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吴元济,突然间哈哈大笑。 笑声中,他长身而起,刹那间身形已在门外,和夜色溶在一起。接着豪迈的声音从夜空中传来,但就像是就在他们四人身边响起: “我姓袁,名叫子期!” 书房中四人看着门外漆黑一片的夜色,俱是久久无语。四人都想着同一个问题:“这袁子期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袁子期到底是个什么人?”李师道问道。 “袁子期是我师弟,你想不到吧?”老道士呷了一口酒,摇了摇头。“你最好没看到他那把剑,”老道士眼中居然露出了恐惧的眼神,李师道心里打了突。师傅也居然会害怕? 老道士似乎勾起了很多往事,眼神变得有点迷离,不知是不是有点醉了。他招了招手,李师道向前移了一下蒲团。 三清殿门外,蟋蟀声此起彼伏,间着远处的蛙叫和时不时的蝉鸣。老道士开始说话了,和平时对李师道讲话的空洞口音截然不同,开口问道: “我当你师傅几年了,师道?” 李师道想不到老道士会问这个问题,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说道:“十五年七个月,师傅。”(小说《江海乱》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 ... ------------ 第六章、六洞真人归紫府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江海乱》更多支持! 老道士自己也有点伤感。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十五年多了,师道,我们缘分也够长了。你我之间也快缘尽了,到时候,你会亲手杀了我的。” 李师道一下子大惊失色,“怎么会,师傅,我就是自己性命不保也会维护您老人家周全的!”接着连连在蒲团上顿首。 “呵呵,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恨你的。相反,我会很感激你。这几年你照顾的我很好,为师平生未尝向人言谢,你供养我这么久,多谢你了。” 老道用悲伤的眼神看着忙不迭捣首如蒜的李师道,又看看手中的酒杯,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师道,是时候是为师要向你说了。” 李师道不再磕头,直起身子望着老道士。肯定是要说惊天动地的秘密了,他想,激动而又畏惧地望着老道士。 “哜~~,哜~~”远处蝉鸣又一次响起。 宪宗觉得今晚的蝉鸣很是悲切。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此时犹坐在延英殿中。陈宏志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轻轻的说道:“皇上,已经很晚了,是不是起驾就寝?” 宪宗摇了摇头。他想起了骆宾王的在狱咏蝉诗。虽生意可知,同殷仲文之古树;而听讼斯在,即周召伯之甘棠,每至夕照低阴,秋蝉疏引,发声幽息,有切尝闻,岂人心异于曩时,将虫响悲于前听?他心里默默地想着。 眼泪又不禁流了下来。他拿起了笔,在一张麻黄纸上落了墨。“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写了一遍又一遍,写到后来,已是点画狼籍,不可辨字。 每写一字,他的心就像被刀子割了一下。复仇!他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泪光中,他的思绪如柳絮般飘荡。他想骑上宫里的汗血马,一夜突进,追上那个割了他肱股之臣首级的恶贼,一剑取下他的狗头来祭拜元衡的英灵; 他想调集神策军,亲自带兵围了各叛镇,然后在阵前一一将吴元济、李师道他们斩于马下;他想杀了每一个想动摇他龙椅下的万里江山的人。 复仇!复仇!但是该怎么办啊!! 思绪如柳絮化为了烟雾,直绕的他头晕目眩。突然,他想起了一个地方。对,眼下要立刻为武元衡报仇,只能求助这个地方了! 陈宏志看着近乎狂热的宪宗,略略有些吃惊。即位十年来,宪宗一向可算是沉着,但今天他流了一天的泪,已可以说是极为罕见。 顺宗山陵的时候,陈宏志没见宪宗在人后流过一滴泪。他担忧的望着眼前这个与平时判若两人的皇帝,心里突然起来一种陌生感。他在宪宗还是广陵郡王的时候就已经跟着服侍了,一直到宪宗登极,都是熟悉无间,但今晚总觉得宪宗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更有情义,更有血肉,但是内心更真实的部分,确是他陈宏志不敢看,甚至不敢想的。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握有天下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就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宪宗已经略见嘶哑的声音叫道:“陈宏志!” 陈宏志一惊,赶紧跪了下去。宪宗把一张写满了字的黄纸从书案上拿了起来,他赶紧起来跑着前去接过。他眼角瞥过,发现落款居然不是“敕付某某”,定睛一看,竟是“弟子 纯再拜”,不由得手一抖,差点把黄纸掉了。 宪宗悲愤的脸上好像又闪着希冀的神色,语气也因此不太通畅,“陈宏志,你替朕,亲自出宫去一趟,对,就骑朕的赤龙去!朕就在这里等你,你一回来就立马回报!” 陈宏志楞了一下,细声秉到:“皇上,臣遵旨,不知皇上要臣去哪个坊间?还有,今夜是初三,依例该幸宝林,不知皇上……” 话没说完,宪宗怒道:“朕不去!这三天朕要为武卿守夜,谁也不临幸!谁让你去坊间了?朕要你去太白!” 太白! 太白山顶上,夏夜的微风泠泠吹过,清凉不似凡尘。拔仙台的道观却灯火通明不如平日,隐隐照出了在观上盘旋的几只秃鹰的黑影。道观不大,只有三进。 最里进的厢房上,六个衣饰各异的人一动不动的跪在一张板床周围,板床上躺了一名白衣老者,正是凌晨时分在太白天池边被围攻的那名老道。一道血痕从他嘴角一直洒到前襟。 跪着的其中一人动了动。这人约莫五十多岁,面色极白,身材肥硕,身穿万字绿锦袍,头上带了一顶玉冠,腰上围了一道缀满明珠的玉带,带上有一个纯金的金鱼。 他拇指带了一个汉玉扳指,保养的极好的手看其来肉呼呼的。其余五人一起抬头,他擦了一下眼泪,看着五人悲戚的面容,惨然说道:“师父又昏过去两个时辰了。 他脉搏已是极为微弱,气息也已近停滞,虽说刚刚吃了五弟带来了的千年人参,恐怕也难以……诶!七弟,你动手把,师父要是在不醒来,恐怕连金罗大仙也难救了。” 被叫“七弟”的方士含泪点了点头。他四十上下,容颜消瘦,戴一顶方士帽,身穿一袭白衫。他朝上首一个五十来岁的黄冠道人看去。那道人仙风道骨,此刻也已泪流满面,微微点了点头。 另外三人一个是年近五十的木讷庄稼人;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壮汉,精赤着上身;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宫装丽人,三人都哽咽着看着方士。 方士一一看过他们,三人都点了头,宫装丽人已是泣不成声。 那方士默默的站起身来,抽出了背上的一把木剑。也没见他出手,片片符咒已漂浮在板床边上。呼的一声,这些符都烧了起来。方士挥动木剑,引发的剑气愈来愈强,像无形的手一样托住了燃烧的符咒。 他此刻真气激荡,帽子早已吹落,头发散飞,消瘦的面容在火光中显得有点诡异。他手中木剑不断翻飞,口中喃喃祝道: “黄帝玉真,总御四方,周流无极,号曰文梁,五彩交焕,锦帔罗裳,上游玉清,徘徊常阳,九曲华关,流看琼堂,乘云驰辔,下降我房,授我玉符,玉女扶将,通灵致真,洞达无方,八景同舆,五帝齐光。” 祝祷已毕,符咒也烧的差不多情景,他大喝一声: “收!” 片片灰烬却如活物一般,吸附在了他的木剑之上。他此刻脸上已是水滜斑斑,分不清泪水汗水,叫道: “碗!” 宫装丽人早已将碗提上,方士用木剑在自己左手食指一点,碗中立刻多了几滴血,那黄冠道士身影一晃,已把碗里倒满了清水。 方士提剑喝道: “去!” 纸灰如一条黑龙扑入碗中,方士随即跪倒老者身边,微微拨开老者紧闭的苍白嘴唇,将这一碗符水喂近了老者嘴中。 那木讷庄稼汉随即取出了一套银针,在老者人中、天突、璇玑、华盖、玉堂、紫宫诸穴依次刺下,即刺即拔,最后在膻中深入一针。其余诸人都屏息跪着一边,专注的看着老者的吐纳。 约过了五息时候,老者吐出了一口气。 那六人都轻轻呼了一声。老者缓缓睁开眼,看到环跪在床边的六人,微微点了点头。那宫装丽人取过一个素缣面的靠枕,扶老者缓缓坐了起来。 老者哇的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那方士急忙取一个丝巾,老者摆了下手,开口声音微弱的说道: “你们都在,很好,我肝脾两脏都已被震碎,刚刚又死过去了一次,想是不能复生了。”对着那大汗淋漓的方士投去一丝赞许的目光,“陆辩之,你刚刚又拉回了我一次,为师谢你了。” 那方士陆辩之却是含泪不语,半晌才答道:“师父,五师兄觉得师父已经亡阳欲绝,我这才做法求勷,只不过……照眼下来看,恐怕只有一个时辰了!”一语未毕,已是泪水涟涟。 老者看看俱在低头流泪的几个弟子,温言说道:“辩之,你很好。你们都不必难过,我也是天数已尽,再有一个时辰给我,已是足够了,你们都先听我遗命。” 众弟子止住哭泣抬头看着老者。老者慢慢直起身来,取了个趺迦坐,斜斜倚在靠枕上,问道:“孙伏虎什么时候背叛了师门?” 那身穿绿袍的肥胖中年人说道:“师父,此事由弟子禀报。六师弟并未背叛师父,师父遇袭之时,他正在和我们几师兄弟促膝长谈。 后来他看到师父中掌躺在天池边,第一个冲过来把师父抱下山。师父你在昏迷中多次问他为什么打你,六师弟刚开始莫名其妙,后来想起他有个多年未见的孪生兄弟,以前和他功夫不相上下。 最近他听说他兄弟在河北,怕是和李师道那帮人在一起了。六师弟平时最敬重师父,相通这一节后,痛哭流涕,口里说是他害死了师父,立马就要自尽。(小说《江海乱》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 ... ------------ 第七章、肃肃疑有清飙吹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江海乱》更多支持! 我们兄弟几个好不容易劝住了他,他最后说,无论是谁杀了师父,他纵然追到天涯也要杀了凶手。(飞速小说网 www.feisuxs.com)我们拦他不住,临行让我转告师父,说他请师父放心,一定会报此仇。”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诶!我想伏虎不至如此。这也怪不得他,都是造化弄人啊!” 又是一阵咳嗽,宫装丽人拿丝巾擦去了他嘴角的血迹。老者平复了一下呼吸,说道:“我张子諅接掌太白以来,已近三十年。期间所为虽不敢说是昭昭无缺,但我辈行侠仗义之事却是不少。我死之后,你们几人要端正修行,不可堕了我太白一脉的英名。”众弟子流泪称是。 “你们大师兄早逝,韦旷,你在朝中操劳,恐也不得闲暇,” 绿袍人拜了下去,说,“弟子惭愧。” “决云,这么多年来,拔仙观一直是你在照看,你在众弟子中虽不是武功第一,但以用剑而论,已是天下前五,足以守住太白了。我现将本派本户传于你,此刻起你就是太白掌门了。 你生性沉着,原堪此任。你要切记,此后你身系一派安危,万要谨慎。”决云道人流泪接过了一块玉玦,老者又说:“太白镇派之剑未济剑,今早已被洛阳那帮人夺去,决云,你要安排诸人,一定要把它拿回来!” 看着那庄稼汉和赤身大汉说道:“崔少南四人,武功不在你们以下,赵履谦,我门下你武功最高,你就助你三师兄夺回未济;刘敬炎,你久居关东,先去查明虚实。” 赵履谦和刘敬炎都是俯首应诺。 老者又看着泪光盈盈的宫装丽人,说道:“贺兰文彪,你跟我时间虽不长,但你心怀仁爱,必自多福。你也不必再哭了。”听了老者此言,贺兰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老者又对决云子说道:“决云,我历年所悟,尽写在我常读的黄庭经边上,就在我日常打坐的蒲团下,你们以后亦可多加参详。”说了这么多,已是精神不支。 六人一起围上,赵履谦伸出食指,在老者内关穴上点了下去,老者又是悠悠转醒,说道: “我快去了。决云,你拿纸笔来。浥雨还未归来,他身系天下安危,我要留书与他。”韦旷颇觉惊异,问道:“师父,八弟生来失怙,一直在山上长大,为何突然身系天下安危?还有,他带的那把短剑师父以前不是说要带走么?” 老者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红晕,喃喃的说道:“韦旷,这就是我要留书告诉柳浥雨的。二十二年了,我每年都在想,要把这件事说出来,每次临了又都不敢说出来。 今天我要去了,这件事必须让浥雨知道。至于那把剑,我从没告诉过你们,那只有半把剑,而且本来就是他家的。” “啁……啁……”凄厉的雕叫声远远的传来。 柳浥雨正在在裴度府中后院的一个西厢打坐,听到雕声,蓦地抬起了头,一瞥以后叹了口气。他已经换了那身白衣,身上一袭青衫,头发却没有结起,只是散散的盘了一下。 墙外夜半的梆子声远远近近的敲过来又敲过去,他知道这是因为武元衡被刺,金吾卫加强了诸坊间的警戒。他虽然已经数日未眠,但此刻却一点都睡不着。诸多的疑虑已经使得他理不出头绪。 四个月前的二月初十日,他辞别师父,准备下山前往益州看望结拜兄弟袁子期。他清楚的记得,那日师父神色十分憔悴。他本想留山上多照顾几天师父,师父却让他准日下山。 那天师父带他去拔仙观,在大殿的横梁中取出了一个铁匣。铁匣上的黑锈使纹的那两个字都不太看的清楚,他问了师父,师父却只是告诉他将来会知道的。 然后,师父就把匣中这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给了他,要他以后好好使用。师父的神态极是萧然,好像以后不能在见面一样。 三月初一那天,他进了剑南西道,就在去成都府的路上,他突然遭到一伙豪客的突袭,来人个个武功不弱,他仗得自己的玉龙马神骏,且战且走。 饶是如此,也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摆脱,期间他虽是严守师训,但纵然手下留情,也击伤了十多人。现在回想起来,这也不是那一杯酒的缘故。 三月初三那天,他入了成都府,在据说当年李太白醉过酒的太白楼边上,一个算卦的老人突然叫住了他。 那老人举一个“铁嘴君平”的破幡,一身脏兮兮的灰衣,头上却如孩童般扎了三个髻子。那老人拉了他,对他说,三个月后,当朝恐怕有星陨,让他不要去找袁子期了。当时他怎么会相信,现在看来,那老人恍如神仙,但是这老人怎么会认得他呢?这个“铁嘴君平”又到底是个什么人? 果然,他找遍了成都城内城外,都不见袁子期的身影。远近一问,据说是袁子期送他妹妹出嫁了,至于他妹妹嫁到了哪里,却是众口百词,莫辩一是。有人说是去淮南,有人说是去并州,有人说是去豫章,更甚的是说他护送妹妹远嫁西域了。 听了这话,他当场大笑。袁子期固是风流豪迈,但他妹妹却长得极为秀气,更兼性情内敛,要说嫁去西域真是笑人之极。但以前每年信如尾生的袁子期,今年为什么就不见了呢? 三月二十八日,他前去青城山拜访六年前在江南酒楼上结交的一个道友,那日山雨霏霏,到了山上,接客道人却说那好酒道人云游去了。 就在他在青城山上漫游之时,师父的青雕却给他带来了一封信,让他在六月初五日午时前赶到长安,在静安坊坊门处师徒会合,他随即准备下山北归。 谁知回路上,不断有江湖好手或明或暗的出手阻他归路,他在青城山时就与各路人物战了十余日方才下山,山下又有大批好手围攻,待回到成都,已是四月将尽。在成都,竟然有人向他下毒,更是步步不宁。 五月初二日,在成都北门,三个高手向他挑战,言语极是芜劣,他使出师父教他的绝技才战胜三人而退。这一战他重伤了其中二人,但自己也受伤不轻,小腹和肩头各被拍了一掌,手臂更是一剑几近见骨。 随后这一月,他一边疗伤一边赶路,所幸一路上倒是平安,没有一个武林中人挑衅。谁知刚进长安,就遇上三骑高手,接着武元衡身首异处,裴度肩头带伤。而那雪衣少女,竟然能对他两掌,虽说自己受伤在先,但她也是武功极高。 这一件件事,不断涌上他的心间,如一张网般罩住了他。而这一天来,他最想知道,就是师父已经下山了吗? 向太白山疾驰的陈宏志也在想同一件事。不是说那张老道明天就要下山吗,还半夜让我把这封信送去,这不是多此一举么,等到天亮不是都知道了。 马蹄声得得的在耳后敲响,他突然觉得夜间的风吹过有点冷。他耸了耸肩,该披上件斗篷了,要不明天嗓子要哑了,他想。 正在他想勒马拿斗篷时,后面想起了拍拍两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下去。他一拉缰绳回头一看,两匹马从他身边跑过,鞍上却空空如也。 马背上那两个本应护送他上太白山的羽林骁士不见了。他刹那间感到身子被河水浸过一样,巨大的恐惧使他下意识的叫了出来,尖锐的声音在官道边的林间回响。 四周没有一个人。 他的马在转着圈子,他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也不知道后方会有什么。寂静的路上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马蹄上扬起的尘土簌簌落下都在他耳中引起了回音。 他听见自己抖索的声音在叫,“来人哪”,也知道在这半夜的路上,是不会有一个人来的,即使他是宪宗最信任的内侍。时间自不停的流逝,天却依然黑沉沉。 边上的黛色的林木影子像是要不断的压迫过来。他踌躇了很久,决定回长安再说。四顾无人,随即他慢慢的调转了马头,手颤动着举起了马策。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呛”的一声。(小说《江海乱》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 ... ------------ 第八章、日月光疑镜里悬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江海乱》更多支持! “呛”的一声,一道寒光从剑鞘中透出,剑身在灯下明晃晃犹如一泓秋水映出了落日的颜色。(w-w-w.feisuxs.c-o-m) 吴元济俯身仔细一看剑头,只见剑头微微弯曲如钩,却带点暗红色,与雪练般的剑身颜色不太一样。他自负臂力甚佳,此刻拿着这把剑却颇觉吃力。剑身清晰的映出了他的容颜,比铜镜清晰的多了。 “这就是吴钩了。”袁子期冷冷的说道。 “先生,在下一事不明,还请先生指教。”吴元济刷的一声还剑入鞘,抬头看着袁子期。 袁子期微微一笑。“圆静和尚的师祖和我的师傅平辈论交,安辈分他都要叫我师叔,我出手教训一下那小子又有什么了?”脸色突转凌然,“吴兄何曾听说过什么此剑的传说?” 吴元济脑中立刻出现了门维脸色雪白的朝袁子期跪倒的场景。他摇了摇头,实在想不出这把剑还有什么灵异之说。袁子期脸色和了下来,微微躬身:“吴兄不知道最好,倒是在下唐突了。”随即一拱手,“在下也要走了,吴兄留步。” 吴元济不想他此刻要走,急忙留道:“此刻已晚,不如先生暂留一宿,每天再走如何?”但眼前仿佛黑影一闪,已是空荡荡的。袁子期豪迈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吴兄已见此剑,就不再叨扰了!哈哈哈!” 吴元济怅然若失的走出了书房。院子里一片寂静,在夏夜的蝉鸣中,袁子期就这样走了,好像连树叶都不曾动过。他望着蔡州城中的一片黑暗,心里一下子好像空了一样。 夏夜的碧空中,一颗淡淡的长星划出一条飘忽的白尾朝东边飞去。吴元济突然觉得那颗长星应该是朝平卢那边去了。郓城的夜晚是不是也和蔡州一样漆黑无光?他突然有点好奇。他从没见过李师道,但总觉得李师道是一个如磐石般的人物,居然敢出手刺杀当朝宰相! 唐兴已垂两百载,虽说安史之乱后天下并不承平,但杀相这种事还是极少发生。李师道应该已经看到武元衡的首级了,吴元济很想知道,李师道是兴奋还是得意? 蒲大姊就躺在李师道的身边。她长了一副典型的唐时女子身形,额头梳的很高,用朱砂画了三瓣荷花;双颊圆润,嘴唇小而厚。天青色的纱裙下,丰满的身材隐约可见。此时,她一双媚眼正在李师道胸口扫来扫去。 李师道却好像心事重重。蒲大姊扭了一下腰肢,捏着李师道的胳膊说:“奴家今天觉得三郎真是英伟,何不……”李师道却没理,去边上的榻上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对蒲大姊说道:“先和你讲个正事,你倒看看怎么样才好?” 蒲大姊脸露不悦之色,随即又妩媚的说:“奴家都等不及了,三郎还不快说!” 李师道沉默了一下,咬咬牙低声说道:“我其实有一个师父,他就住在郓城的一个道观里。” 蒲大姊咬着下唇,说:“看你这么见真,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个道士,有什么好如此失魂的。对啊,三郎,你多找几个道士给我们求求福也好嘛!” 李师道皱了下眉,“今天师父才和我说,原来他道号叫做空空,十六年前……”还没说下去,蒲大姊湿热的嘴唇已经贴上了他的嘴,接着整个人都倒在他身上。 曲江边的一所小院里,也有人说起了空空。说话的是一个容颜秀丽的中年女子,穿着淡青色的布裙,虽已年过四十,并无珠光红袖,却也甚是动人。她磨着一把才三寸来长,几近透明的匕首状物事,那磨声轧扎说不出的诡异。一边磨一边说道:“郎君,你说空空道人三年后还会找我们吗?” 屋角有个中年人在俯身磨镜,那镜不是一般的铜镜,是天青玉石做成,磨起来却毫无声息。那中年人抬起头来,一张极其平凡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刷的一声,门口的青纱帘被拉开了。 雪衣少女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烛光跳动中,从桌边拉出一张交椅坐下,又从桌上的酒壶里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就喝干了。那中年女子好像已经习惯这雪衣少女这样喝法,头也不抬的继续磨着剑,随口问道:“荷娘,你父亲又骂你了?” 雪衣少女又喝下一杯酒,愤愤的说道:“是啊,他啊,就知道每天练功,我娘这两天每天都好像郁郁不欢,我爹也不开心。我今天受不了顶了他几句,就骂我,说我再不好好练剑,以后迟早被人欺负,”说着抬头望着中年女子,“隐姨娘,我觉着你的武功比我爹好多了,你怎么就不用呢?”说完又看了看正在屋角磨镜的中年人。 布衣女子笑了笑,柔声说:“你爹呀,真不知道想把你剑法练到天上去。我家徐郎不会武功,和你说了上百遍,你还是不相信。他啊,真的只会磨镜。” 就在这时,那中年人蓦地站了起来,神情极是郑重。中年女子靠了上去,只见那面玉镜好像起了一层雾,而且天青色的玉石色不断变淡,像是要显示出什么似的。布衣女子顿时脸色大变,对雪衣少女说道:“荷娘,你先出去。” 若荷好奇心大起,却踏上了一步,娇声说道:“不出去,我也要看!”布衣女子正想再说,中年人却开口了,平静的说道:“李若荷,你可以看,但不能和任何人说你看到的东西。”看着他妻子尚存疑虑的脸色,又接了一句,“这是天意,等下显现的必和她有关!” 屋中一下子就安静了。中年女子已经点燃了七盏油灯在周围,那油灯的颜色却如月光一样,李若荷暗暗称奇。玉镜颜色越来越淡,雾气却越来越浓。刹那间雾气一下子不见了,玉镜也不见了。李若荷初时还以为是玉镜去哪了,后来凝神细看,发现玉镜竟变成了完全透明的。慢慢的,一支雪亮的剑从空中显现,这剑不像其他剑一样剑身是直的,在剑尖处略略弯曲,看上去有点像刀又不是刀。 接着,又有一柄极短的剑出现,那剑却一直在剑鞘中。一只手如烟雾般幻现,又化为烟雾散去。接着,这只手拿着一柄极宽的古剑,那剑上的花纹好像流水纹一样。古剑在不断的和短剑相交,突然短剑从鞘中脱出,但是那剑黑沉沉的,只有一丝剑光好像从一个缺口中射出,那点微弱的光幻成一个飘逸的白色背影,又漫漫远去。接着背影中出现了一点火光,逐渐变成一团火焰。 那火越来越大,熊熊燃烧之势犹如活物一般,向四周袭来。李若荷眼见这火向自己烧来,不觉惊叫着后退了一步。霎时什么都不见了。一阵烟雾后,天青色的玉镜好好的端在中年人手中。 李若荷讷讷的说:“我,我还以为……”中年人神色极是严肃,对中年女子说道:“这剑出鞘了。”中年女子也肃然点了点头:“这剑出鞘了。”对李若荷挥挥手说道:“你走吧。今后之事,你都已看到。天意如此,只能再等了。” 李若荷闷闷不乐的走了回去。曲江边的柳树在夜色中分外婀娜,长长的柳枝披下如少女的长发一样,柔顺的拂过行人,拂过路头,拂过湖面,在暗黑中粼粼的湖光上点出纹纹细波。 李若荷突然想到了柳浥雨,想到了那天他那羞赧的神色和潇洒的身形,还有那一袭划过城头的白衣。 她走近湖边,挑了块扁平的小石子,往水上弹去。石子划出了一条圆润的波痕从水上跳着远去。望着曲池上片片流动的银色波光,在夏夜的晚风中,她心里一下子也好像空了一样。 柳浥雨心里一下子也好像空了一样。原以为永远不会被击倒的师父,现在居然躺在板上,一动也不动。眼泪就自己不停的淌下,好像不会再干了。师父的遗书就在边上,已经被眼泪打湿了一大片。 “轻尘吾徒:盖以前缘,是为师徒,尔来已有二十又二年矣。汝比来复佳,甚慰吾怀,不意能求汝如此乎。今命不久,当告汝当知之事如左”, 师父那苍劲的笔迹一如既往的写在一张一尺高、三尺长的桑皮纸上,墨迹断断续续,中间夹着一些血迹。但是他想不到的,更没法接受的是遗书的内容。 “惟首要之事,汝不复列吾门墙。汝故为我佳弟子,然情势已逼,汝当远遁之,日后弗以太白为念,汝其行之,切记,切记!” “其二,前日赉汝之断剑,本为汝家之物,今还汝佩之。此剑来历,牵连过巨,吾不可尽书之。原剑为何物,汝当携剑访太原白乐天,今为给事中者当能得之。” “其三,吾之手抄之黄庭,留诸汝等,可多习之”下面是一片血迹,犹作暗红。接着是一片狼籍的墨色,又起一行,是师兄决云子的手笔,“弟子决云代记。当多有展益。太白一门,多行侠义,汝亦不可轻之。”(小说《江海乱》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 ... ------------ 第九章、万事伤心在目前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江海乱》更多支持! “吾命当绝,恨之,恨之!假以时日,当详面告汝汝未生之前诸事,今将遗恨于九泉矣!幸吾昔有一友,乃一道人,曾预此事,颇知前后,汝必前往访之。(飞速小说网 www.feisuxs.com)其人长身黑髯,喜配一古剑,比来久游江南,多来往于苏扬之间,汝携此断剑往求彼必为相告。汝身世为天下之关系,其当以天下为念,知后亦当自抑止。此事为吾负汝也,然吾不敢以穷二十年之功为逼,盖因此事非吾可决,当汝决之于己。身后之事,惟以此望汝!”落款却在一片血色中,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两个字:“諅笔”。 决云子默默的走了过来,把手按在他的肩头。柳浥雨慢慢的站了起来。决云子也是脸色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抚着柳浥雨的背,轻声说道,“你已经哭了一天了,还是先去厨房吃点东西把!” 柳浥雨摇头未答,就在这时,远处好像响起了一阵声音。二人凝神细听,好像是赵履谦那深沉的叫声。还没听清,韦旷就推门而入,后面跟着脸色惨白的贺兰文彪。 决云子脸色沉重,说道:“四弟!” 韦旷平时甚为沉着,但此刻也突然感到意思惶恐。 他看着决云:“我们几人中四弟武功最高,为此师父才遣四弟五弟二人前去夺回未济剑。他们已经走了两天,怎么此刻会在山间?二弟,我们还是出去看看?” 还没说完,柳浥雨已经冲了出去。贺兰叫道:“九弟!”三人对望了一眼,也奔了出去。四人奔出观门才五十丈路左右,就看到了观前的林子里走出了两人,其中一人像是已经受了伤,由另一人搀扶着。柳浥雨飞奔上去,叫道:“五哥,六哥!” 走过来的正是赵履谦和刘敬炎。赵履谦还是那样镇定,但夜光中他的眼睛闪着毫光,看上去像是发怒的狼。 他搀着的刘敬炎好像浑身无力一样。柳浥雨抢上去从另一半搀住刘敬炎,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仔细一看,刘敬炎的嘴角还挂着点血迹。决云子也看到了,急忙问道:“四弟,怎么回事?” 赵履谦嘶着声音答道:“大家先回观准备兵刃,后边快追上了!”声音痛楚,竟也像受了伤。四人大吃一惊,贺兰文彪和柳浥雨一道架过刘敬炎,韦旷和决云子断后,一起退入了拔仙观中。 陆辩之从后殿掠出,看到五人狼狈进观,不由一愣。决云子叫道:“八弟,还站着干什么?”韦旷夹手推过一张香案,把刘敬炎抱了上去。 陆辩之上前一看,大惊失色。刘敬炎的背上竟然有一个淡黄色的掌印,正印在神道、灵台二穴上。一摸掌印,却是冰凉入骨。陆辩之抬起头,喃喃的说道:“司命掌,司命掌,这可是本派失传的绝学啊!” 五人俱是一惊,一起转头望着赵履谦。赵履谦却是牙关紧咬,鼻尖上已经有冷汗渗出。韦旷惊问道:“四弟,你可还好?” 转头看赵履谦时,却见他鼻子上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指着手臂曲泽和清冷渊两穴说:“我这里中了暗器,”眼睛却直直的望着贺兰文彪。 贺兰上前捋开了他的袖子,之间两枚极细的金针钉在穴道上,不由得退了一步。陆辩之眼神极利,一瞥之下也已看清,脸色更是雪白,声音都变哑了:“这,这和八妹的手法一样啊!” 贺兰还待再看,突然山下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啸声,仿佛是很多人在尖号,又像是军中的筚篥,猛听之下觉得心中一阵发颤,赵履谦说:“他们来了,看来今日是不能罢休了。” 刘敬炎在昏迷中,听到这啸声,竟然猛的睁开了眼,嘴中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贺兰上前把刘敬炎放平,又在他大椎穴上轻轻一按。 啸声在夜间的山道上急遽上升,又不多时眼看就要到山顶了,韦旷早已吩咐拔仙观里的众道士先行避退。这时偌大的拔仙观只有七人尚在,夏夜的微风吹过,檐边的灯笼摇来摇去,发出轻轻的簌簌声。殿中的蜡烛静静地燃烧着,烛光忽而拉长,忽而缩下。 韦旷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刘敬炎,贺兰朝韦旷点了点头,陆辩之已帮赵履谦拔出了手臂上的金针,在一盏油灯前细细地看着散发出紫色微芒的针尖,眉宇间满是忧愁。赵履谦却是五心朝天,头上慢慢云气氤氲,显是正在逼毒。 柳浥雨却是站在最前面,眼中茫然之色仍在,但已多了悲愤之情。决云子突然呛了一声拔出剑,慢慢走进庭院中。五人一齐望着地,决云子长吁一口气,漠然说道: “看来我这掌门还当不到三天,太白的道统就要从我而绝了。你们下山去吧,七弟这把青冥你先收着,免得各器落入贼人之手。今后你更要好好练功,师傅的道看来要落在你肩头了。” 陆辩之大吃一惊,颤颤答道:“三师兄…你…你…你这是…是要…”韦旷垂下了头过来拍了拍陆辩之的肩,说道:“决云说的是实话,这事说来话长,此刻说也来不及了,我和决云身殉太白就够啦,你们还年轻,就先走吧,本来九弟悟性最高,但师父遗命,大家都看到了,七弟你最年轻,师父的意思你也知道,今后还是要你辛苦了。” 决云子走了过来,把剑往陆辩之前面的桌上慢慢放了上去,眼中似已满是泪水。贺兰、浥雨两人眼见大敌当前,两位大师兄却出如此变故,不由都愣在当场。 突然赵履谦蓦地睁眼,颤声说道:“不行!”虽然听的出他仍然很痛苦,但决断之意也十分明显。五人都转过了头。 柳浥雨说道:“四哥,你意思是要我们一战到底吗?”赵履谦猛地抽出右手,在左手内关穴上点了下去,抬头对决云说:“掌门,我虽死,也愿一战!” 决云叹气说道:“四弟,师父说了,那北邙四个贼子武功虽说尚可,但若无六弟的胞兄那一掌,师父当可战胜他四人联手。你若是身体尚好,我们本当出去报仇,你们可知这啸声是何意?你可看见伤五弟的人?还有,你这伤…” 赵履谦望着自己尚成灰色的上臂,突然觉得一阵背寒,刘敬炎确实好像无缘无故地就倒下了,而他被伤的瞬间好像全身都被定住了,一个十来岁的白衣少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但还没看清少年面目,他就手臂上中了两针,而且穴道立马被封。 接着,一群人就冲了过来,他仗着自己内力精湛,太白的武学绝高,才能拖到拔仙观,决云这一问,他实在是没法回答。正在踌躇间,猛听得观外响起了吼声: “拔仙观的牛鼻子们都滚出来!要不出来,爷爷们就砸烂了这破道观!”吼声未落,一片“好”声就响了起来,声振林宇,听这声音至少有三百人,而且个个武功不弱。 接着脚步声纷沓而去,一群劲装黑衣人鱼贯而入,数十息功夫已将太白派七人团团围住。柳浥雨看了下周围,但见韦旷仍是在打坐,好像周围都无人一样,神态又恢复了平时的雍容之象。决云子却不知从哪来找来了一把锈剑,正拿着一个磨剑石比划,他那把青冥依然放在陆辩之面前的桌上。 陆辩之却从背上解下了剑套,正在用力往木剑上套。赵履谦从腰间摸出了一把戒尺般长的铜剑,慢慢褪下剑鞘,贺兰仍在昏迷不醒的刘敬炎身边,好像已把裙摆系在了腰上。柳浥雨叹了口气,拿上了那柄刚刚从师父遗书上才知道是断剑的铁条,却不知如何拔出。 在一片寂静中,观外突然传来一声长笑。笑声中,四个人并肩走了进来,这四人都年岁颇大,最年轻的也近五十,却都穿了一身白袍。决云子大为惊异,太白派历来尚白,但门人弟人却都不太穿白色,多以自身喜好为便。 这四人他却从没见过,但这白袍却是本门的款式,他向韦旷看了一眼,却见韦旷也是一脸不解。这四人站在院中,却不进殿,决云子也不理边上黑衣人,径直问道:“这四位兄台,昼夜来我拔仙观有何事见教?” 四人中那红光童颜的老者打了哈哈,傲然说道:“这拔仙观是你买下了?你就是黄复乾?我北邙四—”他刚说到这里,柳浥雨大叫一声,那柄短剑如乌光一般随着他扑了上去。贺兰扬了扬裙摆,几百道银光已在柳浥雨前面如夏日的暴雨般朝四人掠去。 韦旷夹手解下了腰间的玉带,那竟是一把软剑,他转身划了个极大的圈子,在他内力的催动下,那剑不断的扭动环绕,瞬间已将七人身边的黑衣人放倒了一圈。 陆辩之却是用木剑打起了一扇窗户。紧接着一剑横掠,那窗户化为成千上万条细木箭从他身后呼啸而出。决云子从案上拿起铁剑,身形如大鹏样跟柳浥雨一起冲了出去。刹那间,太白众人已和上峰诸人交上了手。(小说《江海乱》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 ... ------------ 第十章、曾得乾坤融结意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dd小s惑”并加关注,给《江海乱》更多支持! 柳浥雨最先冲出,那和四个白衣老人相距不下十丈,但激愤之下,浑不顾自身所处,一剑点出,人如影至,眨眼间已攻到说话那范姓老者的一丈以内。(w-w-w.feisuxs.c-o-m)韦旷昨天晚上对他的话此刻在他耳边好像又一次清晰的想起。 “暗算师父的,据师父说,叫做北邙四子,四人均是望族之后,分别叫崔少南、范天遂、王延休、卢元卿,表字里都带着一个“子”字。又因在洛阳北邙山上修炼,江湖上人称“北邙四子”。 当年师叔祖与师祖割袍断义下山后,在洛阳修炼,自号为“东太白”。师祖念在当年他年幼,也不曾去洛阳晓谕。后来师叔祖把一生本领教给了他的儿子,就是江湖上人称的天黄老人。 生前他收了这四人为弟子,其实这四人均是我太白旁支,直到师父被围攻,他才记出这四人原是当年那几个小童。师父明白地告诉决云,要他擒住这四人,门规处置。九弟,你就不要在蹚这趟浑水了,还是及早下山去为好。” 但他一听“北邙”二字,已是胸中如火烧般炙痛。这一刺之速,实难想象,而且剑挟风雷,破空声竟带着一股虎啸之声。范天遂一楞之下,竟而忘了拔剑。 卢元卿和王延休眼见不妙,齐齐拔剑来挡。两剑如鞘,夜光中竟如明月一般,韦旷一眼瞥见,惊道:“断水惊鲵!”带头的崔少南挺剑迎上决云子,两剑相交,决云子的铁剑瞬间被划断,而且直如刀切豆腐。 范天遂也拔出了剑,朝在殿中的三人攻来。决云子身如云翼,已退回殿上,拿上了平时用的青冥剑,一弹之下,剑声如龙吟。他长声一啸,再度挺剑攻向崔少南。韦旷挡开范天遂的剑,喝道:“掩日悬翦!”范天遂冷笑一声“不错!”复又挺剑直上。 崔少南却不恋战,跳到院中,指挥那些黑衣人向殿中围攻,陆辩之和贺兰两人竭力抵挡黑衣如潮的攻势已是相当竭力。眼见赵履谦头上雾气不断变浓,以他内力不时即可逼出毒来,加入战困;但刘敬炎躺在桌案上,却是不闻任何声音,已是生死不知。 贺兰大声呼唤,刘敬炎也是毫无反应。这些黑衣人各个武功不弱,本来两人联手是可扫荡一平,但两人需照顾赵、刘二人,不由大是窘迫。 韦旷虽然养尊处优,但数十年来功夫从未搁下,这番出手,已逼得崔少南不得旁顾。但众多黑衣人不停暗器招呼,他不得不分心抵挡。他忙中偷暇,见陆辩之和贺兰二人虽然左支右拙,但还抵挡不住。赵履谦不时便可冲破玄关,那时情况必然大为好转。 决云子和范天遂激斗正酣,青冥剑与悬翦剑如雨珠般相交。青冥剑发出如雨滴石板般的“叮叮”之声,延续不断。 而悬翦剑却是丝毫声音也无。再看柳浥雨,只见柳浥雨势如疯虎,在断水惊鲵两柄剑光中如一朵白浪一样翻滚膝挪,不禁感叹柳浥雨在师父门下这几年实在是用功极勤,不枉师父十余年教诲。 如此众人在拔仙观激斗了约有两刻,黑衣人尸体越来越多,已有百余具尸体院中殿中各处,殿门槛上更是堆了甚高。赵履谦头顶上已是如蒸笼般出气,冲破泥丸已是即刻之事。贺兰已开始时不时向北邙四子射出银针,北邙四人已开始两两联手布为剑阵而战。 决云子如一只黄鹞一样,从两边不停翻攻。柳浥雨苍白的脸在夜中看来更是有点阴冷的感觉。北邙四子中,崔、范二人功力较深,仍在沉着应战,王、卢二人脸上已渐渐布满汗珠。 拔仙观内激战正酣,太白天池边却犹如世外桃源般。习习凉风吹过,松树不断发出沙沙的低吟。池畔的大青石上,又出现了一位老人。一样的穿着白衣,一样的神情肃然。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一个身穿月白衣服的垂髻少年。 阵阵松涛中,那少年开口问道:“爷爷,几位师伯胜的了吗?”老人长叹一口气:“这四人自恃出身山东高族,学武不过是为了炫才于人而已。本派的种种精绝武学,他们还都没摸到边,但这几人阅历已多,加之心术又深。 张子諅这小子门下,估计一开始难以抵挡,用冲阵的武将去攻打江湖上人,以后传出去,怕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那少年又问道:“但那赵履谦中了我的凌虚针,居然能坚持不倒,还杀了几个洛阳那边的人,也真是功力很深。”老人答道:“这是你的功力未臻之故。 赵履谦本就是张子諅门下武功最高之人,你以后遇上他,要多加小心才是。”少年默默无语。 过了半响,少年又说:“那赵履谦恢复后,师伯他们怕是不利了。”老人嗯了一声并不答话。少年抬头朝拔仙观方向望去,但见观里的灯火影影绰绰,呼喊声仍在不断传来,见老者不动,少年又坐了下来。 静宓中那老人的吐纳声显得极是怪异,呼吸之间像是没有转折,但是一呼一吸就有常人五息的时间,而且隐隐像是带有雷鸣之声。 拔仙观那边的声音开始轻了下来,少年转头望去,眼里满是急切的眼神,在夜里如猫头鹰一样,熠熠闪着黑光。那老人慢慢说道:“复冲,你就这么心急?师道的人都还没到呢。”少年听后又慢慢坐下。 老人长长吐出一口气,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复冲,这么多年,你一直问我太白派的事,今晚我就说与你听”,少年人恩了一声,显得十分兴奋,老人轻轻咳了一下。 “太白派建派尚不到二百年,但自武后之来,名垂京畿一百五十余年,得享大名于武林中,那不是什么容易之事。剑派始师爷就是我们杨家的先人。这一节我本是和你说过的。” 少年嗯了一声,老人继续说道:“当年,始师爷为了天下,杀身成仁,却在当时蒙受了天大之冤。后来,李淳风道长自觉对不起祖师爷,就亲自将祖师爷奉为开派祖师,这就是太白的来历”。 “当年祖师爷手里的兵器本是一把名剑,那是传自春秋是的工布,力能开山断水。祖师爷死后,就不知所踪了,直到我父亲在太白之时,历尽辛苦才找回来。 祖师爷又搜集到越国八剑,其中四柄后来留在我手里,就是你几个师伯在用的那四柄。二世祖后来偶然在西域,夜间看到一颗流星过天,天明后在沙中掘地八尺,得到一块铁英,却无论如何炼不成剑形,遂名之为未济。这就是我们昨天见到之剑。”少年人不觉挪了挪位置。 “范天遂想要未济,那是非分之想,未济从来只会自己选择主人。太白开派后,二世祖只选了七个徒弟,并留下严令,只有掌门方可开门选徒。至于徒弟的武功,却是变化多端,始师爷本身就是聪明非凡,虽说当年在辽东避仇,但家传武学已是非常,加之医卜星相,无所不通。二世祖随李淳风多年,更是青出于蓝。 七个徒弟都有非凡业艺,二世祖临终前,将未济向天抛起,未济自己选了最小的徒弟,就是三世祖。二世祖的儿子当时也在,却不得未济之青睐,这也为八十年前诸人东移洛阳埋下了根源。” “太白武学博大精深,本以周易为主,这是当年周文王传下的绝艺。周公旦便以此破了管蔡之叛。周公立六艺,剑道不显,那是他老人家的高明之处。试想如果剑道大盛,天下何由得治? 但于祖师爷来说,武功却是立足之举,他与李卫公、徐英公等天下名将相善,自是他功力非凡之故。本派以易为本,以六十四卦为剑法的根本,以爻为根,本就是天下有数的绝学。加之阴阳二司命掌,天禽七式轻功为辅,凌虚针,碧波痕等暗器为佐,以武藏来看,当在天下各门派中前三之数。” “本派掌门选择弟子,往往都是极为聪颍之人,对武功一道不停推陈出新,力主变化。你看这赵履谦,用的剑法是从履。谦二卦中来。铜剑不及二尺长,却将履剑式的招式另辟蹊径之使将出来,令人耳目一新。那刘敬炎虽说一招未过已被我打伤,但看他身形步法,也决计武功不凡。” “各徒弟另创新招,对一个门派来说本来是好事,但好事过了头便是大难了。八十年前,当时凌虚掌门已决定将掌门之位交于我父亲,那时我才刚刚出生,尚在襁褓之中。我父亲十分开心,于是当下决定将收七名弟子。 这几名弟子中,有几人本来就是成名剑客,有一人年龄虽轻,但却是当时武林公认的后起之秀。而且文武全才,我父亲有意栽培于他。这人上太白后,试习乾六剑,却觉得其中两剑不够完臻,于是苦心钻研了三年,和我父亲来演示,我父亲觉得不错,向几个师兄夸奖了他。谁知那几个师兄暗中找那年轻人比剑,但都败了下来,于是向凌虚掌门真人告状,竟逼得那年轻人伏剑自尽。 中间事情十分复杂,但大体便是如是。我父亲经此事,自觉心灰意冷,于是向凌虚真人辞谢,来到东都隐居。其中四个弟子跟随前来,便是如今北邙四子的祖辈,当年人称“四绝剑”。但留在太白的诸人却不断造谣,说是我父亲创邪招,意欲弑害师兄。嘿嘿,天下之事,莫不如此,只是后来太白山上却不教乾六剑了。” 说着站起身来,从一边的石头上拿出了一把剑,那剑足有普通剑三倍这么宽,却不到三尺长,形容极古,剑鞘隐隐发出绿光。老人也不解鞘,左手引了一个剑诀,对少年说:“看好了,这就是乾六剑”。说着飞身而起,暗绿的光笼住了他全身。少年崇敬地看着老人,觉得真像一条飞舞在夜空中的青龙。 老人在空中踊跃腾挪,不停激起的内力将松树带起了沙沙之声。最后一招“万国成宁”,老人忽地拔出了剑,那剑上流动的纹路在夜光中像流水一般洒了开来,少年觉得满眼望去都是剑光。老人轻轻落地后,对少年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该我们去了。” 接着,纵声长啸,啸声远远地传了出去,那啸声极为奇特,竟是先前那筚篥似的怪声。(小说《江海乱》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dd小s惑”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 ... ------------ 第十一章、仇雠相对似亲朋 这时拔仙观中,北邙四子那边又新加入六人围攻太白。(w-w-w.FEISUxs.c-o-m)这六人各着异色服裳,本来只是在一边掠阵,一听到啸声,立刻也加入了与太白诸人的战团。 韦旷与其中三人对战,身形虽胖,但在打斗中却像一只灵活的大猫。对战的三人都身穿黑衣黑袍,手里却是长兵刃,一使陌刀,一使铁锏,一使铜棍,这三人配合极是默契。韦旷仗着自己长剑矫健自如,东转西打,勉力支撑。 决云子与两个使剑的汉子抖在一起,青冥剑不停发出叮叮之声,决云子心中又急又恨,不由渐觉烦躁。但见对方二人剑招也是极为奇特,又见对方也是身穿米黄道袍,只觉那二人功力仿佛北邙四子,但剑招之奇,连太白派的招数都似不及,三人都是出招极快,院中三团黄云到处,剑光纵横。 赵履谦却和北邙四子中的功力较深的卢、崔二人相战,他腿上穴道被封太久,只能倚在神案上与二人相斗。卢、崔二人之长剑都是精光逼人,赵履谦的铜剑却是钝头无光,他内力极强,出剑时剑刃伸出极短,但已声若破空。 卢、崔二人的越剑极长,几近四尺。两人出招配合成阵,犹如在赵履谦身上织出了一张光网。要把赵履谦裹住,但赵履谦的铜剑却时不时地从网中伸出,逼得卢、崔二人回剑相。 陆辩之和一个胖大和尚依在一起,已是衣衫破乱,左臂上极长一道血口,在和尚的禅杖影中不停穿插,急的那和尚吼声连连。 贺兰文彪外裙已经破碎,右裤管也被扯掉了一块,血渍淋漓,与一个穿紫衫的双刀妇人都得如穿花蝴蝶般。边上一个粉衫女子不停伺机发暗器对付陆辩之和贺兰二人。 太白派五人斗的都极为狼狈,但真正浴血的却是柳浥雨。 柳浥雨在北邙四子一现身时,就挺剑而出力战范、王二人,又要抵防诸多黑衣人强弓硬弩的夹攻。他听到师父要他离开太白,心中已是极是悲伤,又见仇人到来,决定拼将一死,以报师仇。 当下既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什么刀剑袭来,他是能挡则挡,见挡不了的就更上一步以求多杀一人。但是他平时所使的长剑却不在手头,只拿着半截不能杀人的断剑拼命。纵使他出招极快,变招极奇。 每次递到对方身前却发现短了一尺多。这半个时辰来,他就疯了一样,眼睛已是通红,泪水、汗水、血水不停地混在一起,洒遍了大半个拔仙观。 他渐渐感到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那些黑衣人大半都是他冲到跟前,也不知是用拳头还是断剑戳倒的。每次他一被刺后,就反身一剑。他已经痛了七八十次,到后来痛的都开始麻木了。但这七八十道口子却在不停地流血,不停地流出他身上的一分精力。他知道,这样下去,他迟早会第一个倒下。 韦旷和决云也明显看出了这一点,柳浥雨这样下去,那是飘风不终夕,必是坚不可久。二人都是大声呼喝,以图为柳浥雨解围,但二人对战的都是强手,又怎能腾出手来? 柳浥雨已经有点眼花了,头发已经黏在了一起,使剑的右臂也是剑痕累累,他换了断剑到左手,又跃身而起。血水不断地从他身上渗出,白衣已近为一件血衣。他觉得自己快力竭了,恐怕已支撑不了一炷香了。 他左手突地递出三招,回首望着师父的灵柩。恍惚中他好像看到师父在那边笑吟吟第向他招手。“师父,我也快来了吧!”他这样想着,嘴角微微地裂了开来。 这时,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移动得极快,接着听到咣咣几声,刀剑相交声,兵刃落地声,支节撞击声,中间还夹杂着一声“是你!”。然后四周一下子寂静了。 柳浥雨茫然地停了下来,他看到范、王二人已倚剑而立,而他的几个师兄都已经没了剑,显然是被封了穴道。他慢慢地提起了剑,蓦地发现自己是太白派中唯一能动的人了。 赵履谦目光中像要喷出火来,却说不出话。柳浥雨顺着他的目光,惊异地发现院中站着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衣的少年。那少年背负着双手,背对着他傲然立在一堆尸体之上。满地的血污映衫着他的背影,显得十分诡异。 接着众人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咳嗽,北邙四子退了开去,手支长剑,弯下腰去。柳浥雨又是愤懑,又是迷茫,那八个各色衣衫的帮手也站在一起,那胖大和尚凶狠的脸上居然显出极虔诚的脸色。柳浥雨看了过去,观门口走进了一个白衣老人,那少年嗖地不见了。 柳浥雨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一看,那少年竟搀扶着那白衣老人,慢慢地走了进来。柳浥雨看着那少年,恰好那少年也抬头看着他。一样苍白的脸庞,一样疲削的身形,一样坚毅的目光,两道目光一撞,二人心下都是一惊。 那老人缓缓抬起了头,好像有点惊奇。“还有一个站着的啊?”“嗯。”少年答到。“你为什么失手了?”老人略带责问的语气,少年笑了笑,答道:“因为他不怕死。” 柳浥雨一愣,觉得自己好像确实被刺了一下,大腿环穴上突然麻得厉害,血还在沥沥下滴,他抬起了头。 四周一片沉默,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那白衣老人。老人开始轻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后来竟仰天大笑,但笑声中充满了悲愤和凄凉之意。笑声未绝中,老人已从背上取下了一柄古剑。 这老人和柳浥雨相隔不下十余丈,但眨眼间,柳浥雨已看到一道如虹的剑光向他头上劈来,柳浥雨只觉得这一剑避无可避,哑声大喝,竟然也提剑劈了过去。 “当!”一声大响,两剑竟然相交,柳浥雨但觉手臂大震,接着胸口一痛,他随手拂出,一枚银针使他膻中穴酸痛欲绝。一拂之下银针竟然更深了一分,他眼前一黑,跪了下去。 四周嘿嘿哈哈之声不绝,柳浥雨慢慢抬手在鼻子上一抹,一股热血在他掌中散开。他吃力地睁开眼,看到那白衣老人持剑在他眼前,眼角余光中,他看到韦旷的无奈,决云子的痛楚,赵履谦的悲哀,陆辩之的绝望,贺兰的不舍。 师父,我就来了,他闭上了眼。刘师哥,也许也快了吧。不,也许已经先我一步来了。 但一片黑暗中,在感受到全身七八十处伤口的血在不停地流,在感受到四周的兵刃都散出一片杀气,在太白派即将全派覆没的形势下,他内心却冒出了一个坚定的声音。 不能死!师父的大仇未报,不能死!身世未明,不能死!就在刹那间,他清晰的感到一把剑劈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左臂,又是“当”的一声。 那白衣老人见他连挡两剑,心下不禁一愣。本想以司命掌结果了这年轻人,但不禁略有佩眼。好倔强的年轻人!身上的白袍已经被血浸透,身上全是被各种兵刃划开的口子。这削瘦的身体里,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血液?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不,这不可能!老人又一次想起了工布,那流纹在观中仅余的几盏灯的照耀下,更显得如流水般飘忽不定。“当!”又是一声,接着“当…”“当…” 柳浥雨已经抬不起手臂了,他颤颤地握着剑。现在,他左臂的虎口已经裂了了两寸长的口子,上臂早已血流淋漓,只有“不能死”的念头支撑着他。那柄断剑几手已经被鲜血渗透了。 感到又是一剑,他无力地举起了剑。这次并没有“当”的一声,他感觉什么飞了出去,但觉得手中的那柄断剑应该还在。四周响起了“哦…”“啊…”之声,他真的没有力气再举剑了。我要死了,他想。 但就在这时候,他感到一个人抱住了他,他的身子被剧烈地摇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急切的问道:“你姓杨?姓柳?” 他用尽全力睁开了眼,那老人正抱着他,眼中居然已经有了泪水。他倔强地想说:“姓柳”,但发出的声音已经不似人声,他已经睁不住眼了。四周在他眼中慢慢变暗,渐至一片黑色,抱着他的老人好像已在放声大哭。 接着周围响起一片嘈杂之声,好像有人在命令救他的师兄们。但他真的睁不开眼了,也已经渐渐听不清了,他感到他回到了小时候,就像练完一天功后在他师父怀中沉睡去一样。 在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他感到两滴滚烫的水珠滴在脸上。那应该是眼泪吧,他想。随即不省人事。 元和十年六月十日,辰时正刻。夏日的骄阳仍然早早升起,照遍了长安城中的大小坊里。静安坊前的血迹早已被冲刷干净。曲池边杨柳树上的知了耐不住热气袭来,已经开始嘶鸣。延熙门前,依旧人流如虹,熙熙攘攘。这个夏日,就像往常一样,闷热而平常。 ... ... ------------ 第十二章、独使至尊忧社稷 延英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宪宗正襟危坐,前面放着一大叠奏折,百官在殿中衣冠肃静,静阙无声。(飞速小说网 www/feisuxs.com)偶尔只有微风掠过大明宫的屋檐,铜铃在复口中发出轻轻的叮铃声。 这是武元衡被刺后,宪宗的第一次朝会。众人看到宪宗通红的眼睛,已知道宪宗心情很不好。张弘靖在一边暗想,宪宗是不是前一晚都在祭英武元衡。宰臣被杀,御史被伤,偏偏蔡州行营的败报又在这个时候送到,又是难捱的一天。 宪宗已经在御床前坐了许久,陈弘志站在他身边,突然浑身一阵战栗。他太熟悉宪宗了,宪宗一直是个豪爽的人,这样沉默,不是他的性格。 他抬头看了看,站在群臣首位的是张弘靖和尚书右丞韦贯之。现在武元衡已死,裴度伤重在家不能上朝,张弘靖和韦贯之两人都是同中书门下平常事,同此坐在排前。 内廷的李逢吉和王涯相互对视了一眼,像是在暗下打了一个招呼。李逢吉长得很是清秀,可以说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胡须很长,梳理的很整洁。不像很多高官,李逢吉不喜欢带身上的饰物,连御赐的紫金鱼袋都不挂,只是在腰间挂了很小的一块玉佩。 他才思俊丽,能文工诗,却是十分刻薄,狡猾阴冷。他与裴度、武元衡均不和,此次二人出事,他虽脸上装出十分忧愁之容,但内心未不必开怀不已。 王涯则是宪宗最喜欢的笔杆,他写文章温文尔雅,用词华丽,宪宗的诏书,诰书大都出自他手。不像李逢吉、王涯长相有点滑稽。眉毛、眼睛都笼在一块,天庭却出奇的高,远远看去像个猴子。 他是太原王氏居人,门第十分高贵。他知制诰多年,宪宗对他也十分信任,特地赐他光第里的宫府,方便他进宫承诏。 陈弘志突然觉得有些悲哀,武元衡被刺,大家居然都不发一言。虽然脸上都挂着一那悲戚的神色,但心底里有有几人是为武、裴二人哀叹的呢?张弘靖和武元衡颇为密切,怕是有几分真心;韦贯之就难说了。李逢吉肯定不是,王涯也不是。满殿的大臣或人人自危,或外结方镇,他突然想到杜黄裳。杜黄裳若在,国事或许不至如此吧? 这时,他身边梁守谦尖锐的语音响起:“蔡州行营唐邓节度使高寓霞新败,各位有何奏请?” 延英殿中立刻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戚戚私语声,宪宗似在闭目养神,但双手手指紧紧交叉在一起,关节都有点发白了,陈弘志更加感到担心,御座另一边的刘弘规,王守澄二人这时也看到了,刹那间三人目光一碰,随即垂下头去。 轻语声慢慢平静了下来,张弘靖站了出来。此时他是首辅,于是第一个开口说道:“诸位同僚,皇上今日亲自临朝,为的就是讨论军国大事,请大家畅所欲言,各陈列敞。”说完,扫视了殿中一眼,退回座中。 一时满殿无语,宪宗也不催促,只是闭着眼睛。这时,右边的班列中走出了一个身穿红袍的中年人,陈弘志一看,是翰林学士钱徽。钱徽走到正中,禀到:“臣钱徽愿抛砖引玉,为皇上稍析形势。” 宪宗猛地挣开了眼,点了点头,今天让内廷的翰林也参与廷议,他也是下了很大决心。 钱徽用清朗的语言说道:“臣以为,这次武相被害,乃是朝廷进逼过度所制。别的读不说,贼遗纸于金吾及府县曰: 毋急捕我,我先杀汝。武相本意是削平淮西,但是淮西也是王土,何不能以王道而视之?一定要动用兵戈,这岂不是违了天下之道?臣以为,这是天谴。圣上厚葬武相,便也是了。讨伐淮西之事,还请下诏罢兵为是。” 宪宗的脸好像白了一点,但他只是挥了挥手,钱徽躬身道谢后,退入了来列。随即翰林学士萧俛也走了出来说道:“神策将军王士则是先帝女婿,又是王承宗叔父,上书太后告王承宗不臣。 京兆尹裴武、监察御史陈中师等又在京城急搜,现在既然已经审定是成德所为,那就削去王承宗的官爵便是,何必一定要讨伐淮西呢?请圣上三思。” 宪宗的脸更白了,指节交错在一起。陈弘志心里越发紧张,今日的廷议看来是不能善罢甘休了。 那天当他回到宫中的时候,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眼前的人是宪宗,宪宗近乎疯狂的捏着他的肩,颤声告诉他,一定要讨伐王承宗、李师道和吴元济三镇时,他突然觉得宪宗真的是疯了。向三镇用兵,根本就不现实。 当宪宗终于想起陈弘志的使命时,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压制住那不可停下的颤抖,把三天的经历默然的隐在心中,结结巴巴在回答了那个极度恐怖的人教给他的故事后,他虚脱了,当着宪宗的面瘫倒在地上。 宪宗还以为他太累了,有那么一刻,他想拉住宪宗,告诉他这三天发生的一切,但有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皇上已经不再是你熟悉的皇上了”。今天他感到,必然会有大事发生。 接着又有人不断地说,朝廷应该及早罢兵,现在武元衡也死了,裴度也伤了,还是对三镇赦罪为止,如此几近一个时辰。 陈弘志看着宪宗,宪宗脸已经白得发青,这和他平时红润的脸色断若两人。宪宗好像在浑身颤抖,他突然站了起来,“刷”声一片,群臣都跪了下去,只有张弘靖、韦贯之两人尚站着。 宪宗迈出了一步,是下了御床,又走下了丹陛,他走到殿中,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说道:“武卿的血是白流了?” 李逢吉和王涯对望了一眼,正想说话,宪宗又说道: “自古朝廷有难,忠臣当之。武卿被人杀害,岂不是因为忠心朝廷之故?若是他也顺水推舟,不是一意力主讨伐,会有此事?你们读自己扪心自问,这样还不要讨伐淮西,到底是怎么样才能讨伐?许孟容亲自来哭着见过我,他也去过政事堂见过你们这些中书省的官长,他说的什么,难道你们这些宰相都不知道吗?” “今高寓霞固然是败于淮西,然则这天下,就由着他淮西横行跋扈了?”宪宗一边扫过廷臣们的头顶,一边说道:“一胜一负,兵家常势。若帝王之兵不合败,则自古何难于用兵,累圣不应留此凶贼。今但论此兵合用与否,及朝廷制置当否,卿等惟须要害处置。策,将帅有不可者,去之勿疑;兵力有不足者,速与应接。何可以一将不利,便沮成计?” 他一步踱步一边说,语速也越来越快。“天地之化,由肃杀而成岁功;帝王之道,以威武而辅文德。除害正刑,国有彝典。吴元济逆绝人理,反易天常,不居父丧,擅领军事,荧惑一方之人,迫胁三军之众。掩袭舞阳,伤残吏卒;焚烧叶县,骚扰闾阎,恣行寇攘,无所畏忌。朕岂能不伐罪吊人,可定蔡州?如若不然,天道何在?宪章何存?” “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藩镇跋扈者,将视此为高下,不可中止。方才有人说罢了裴度之官,淮西便可平定,这是大谬!若罢度官,是奸计得行,朝纲何以振举?吾用度一人,足以破此二贼矣!” “今日退朝后,王涯草拟制诏:力讨三镇,为朝廷平天下!”宪宗用一种近乎癫狂的坚定语气结束了这次说话。 众人面向相虚,宪宗不论是为了什么,用兵的决心是不会更改了,主和之人占了殿中诸人的一大半,这时心里都觉得不是滋味。 宪宗慷慨陈词已毕,正准备罢朝回宫,又有一人叫道:“臣白居易有本上奏!”宪宗停下脚步,问道:“白卿有何事上书?” 这年四十岁的白居易,已是头发全白了,他高声说道:“前日,武相被刺,裴中丞被伤,此事实为朝廷之耻。臣诸皇上下旨,各州军用命急捕刺杀武相的贼人,以肃法纪!” 殿中一阵“嗡嗡”声,陈弘志微微摇了摇头,宪宗本来青白色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怒目看着白居易。张弘靖诸人也都是恶狠狠地看着他,一时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在了他身上。但如果眼光是刀,那白居易现在已经是万刀穿身成蜂窝了。白居易毫不退缩,朗声又一次说道:“臣请急捕国贼!” 宪宗像是要快爆炸一样,急捕国贼,朕不知道啊!朕比你心急啊!连讨伐三镇的事都要朕这样才能压下去。武元衡一口主战,与张弘靖、李逢吉他们能是一路吗?朕已经由内廷下令都查了,朕还让陈弘志上太白求援了,但不该由你在延英殿中提出来啊!这不是不给朕台阶吗? 宪宗硬生生压住的澎湃之情,猛地一甩衣袖,朝内殿走去,陈弘志赶紧跟上。梁守谦尖锐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皇上退朝,余事由宰臣议定!” ... ... ------------ 第十三章、白发青衫谁比数 白居易愣愣看着宪宗出了延英殿,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宪宗连看也不看他的上书就走了。(飞速小说网 www.feisuxs.com)李逢吉冷笑看着走了过来,他感到自己像是坊市中那些等待被杀的鸡鸭。 张弘靖走向了白居易,韦贯之也跟了过去。钱徽、萧俛等人纷纷跟在后面,左边京兆府的官员也围了过来。 李逢吉向着白居易一揖,敛起冷笑,更是面如寒霜。他明知故问道:“在下冒昧,不知白君身居何职?”白居易挺起头回道:“在下位居左赞善大夫。”李逢吉正哼哼中,王涯走了过来,五官挤得更拢了:“一个东宫的属官,凭什么上书说要皇上捕人?这不是越厨代庖吗?”萧俛平时诗名不如白居易,此时也凑了过来,:“上书天子,为武相国复仇,这恐怕该是御史的职责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言中,白居易的心里澎湃冷却,这里是延英殿,但延的是什么英?这堂堂的大唐朝廷,难道真的被群小的把持了吗?他感到一阵眩晕。眩晕中,他只觉得很多人在说,却听不清。 等他神智恢复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跪在地上,张弘靖站在丹陛的第一级上,正用他舒朗的神态讲话,望去仿佛神仙。 “太子左赞善大夫白居易,职居春宫,不思竭力佐证太子,僭言越行。于御史之前上书妄论国事,其行不正,平章商议,当放为外官,使此等小人不近储君之侧。现今江州刺史位缺,除你去江州好生反思,众位可有何异议?” 王涯突然阴恻恻地笑了一下,李逢吉看到,把眼光转向王涯。“王学士,有何高见哪?”王涯先朝张弘靖和韦贯之作了一个长揖,再向殿中诸人揖了一揖。“王某才疏学浅,幸得今上错爱,本来也十分过意不去,张相让白大夫去江州原也极好,只不过白大夫平时据说行为乖张,听闻他颇有损孝道。圣朝以孝定天下,白大人若去江州做司牧,这好像不大合意,有违圣上的教诲吧!” 白居易一听,耳中“嗡”的一声。韦贯之沉吟着问道:“王学士,白大夫听说素以孝闻,你怎么可以说他有违孝道呢?鄙人倒要洗耳恭听。”王涯干咳了几声,谄笑了一下说道:“四年前,白大夫遭遇丁忧,我等同僚也略有耳闻。传说白太夫人乃是在院中赏花,不慎跌入井中而亡。”看着白居易渐渐粗重的呼吸,王涯又说:“此事知者颇多,在下在此说了出来,白大夫想必而已不会见怪,只是我辈既然入朝为圣上分忧,品行那是最重要的。平常亡人,父母亡之后,必是或保存遗物,以寄哀思。或见物睹人,以怀悲情。可是,我们这白大夫。”他突然间袍袖一拂,戟指白居易:“白大夫他竟然对高堂之死毫无情思,还专写些花林之类的诗。各位同僚,王某固不才,但请诸位评论,如此不孝之人,能为一州之父母官吗?” 白居易已经近乎瘫坐在地上,泪水流了下来他也不知道。四年前的事又历历在目。“乐天,你回来了。母亲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弟弟,我平时喜欢看花,我死之后,你在我灵前多放几盆花吧!” “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 “一丛神色花,十户中人赋!” 他全身冰冷。原来,这些诗句都成了罪状! 王涯刺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张相宽怀,廷议任你为江州司马,明日我们就奏明圣上!” ... ... ------------ 第十四章、失群挂木知何限 六月十一日,清晨。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长安城罕见的早上乌云密布,不一会儿竟然下起雨来,中间还隐隐夹着几声闷雷。宪宗在含元殿中看着檐下不断沥沥的雨珠,对陈弘志说:“朕昨天不理白居易,你觉得朕错了吗?” 陈弘志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地说: “白大夫虽诗名远播,文章天成,但于军国诸事,恐不及朝中诸位执政清楚。皇上既然决意讨平三镇,那三镇在京师的探作必然会得知,现在白大夫因上书请捕杀害武相的贼人而被皇上斥责,三镇必然以为讨伐之说不过是朝廷的言语而已。于我们来说,倒是一个好的假象。” 宪宗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极是,外廷的张弘靖、韦贯之,内廷的李逢吉、王涯他们未必与那些藩镇没有联系,我若不是这样,外廷更加不太平了,也不知道裴度怎样了。弘志,你去看看他吧,都两天没人来报他的病情了。” 陈弘志躬身领旨退了出去,宪宗望着他出去,看着陈弘志那背影,突然心里一紧。奇怪了,他默默骂了自己一句。 陈弘志从含元殿出来,绕过宫墙,不多时已来到马坊,他向御马监传了宪宗的口谕,等那头赤龙马来了后,他亲热的抚了抚马鬃,那马也将颈毛贴着他嘶了一声。四名羽林军士不多时也到了马坊。 裴家住在崇仁坊,离皇城很近,一刻时辰后,他就到了裴府门前。雨还在时有时无的下着,天上乌云仍未散去。他解下了蓑衣,径直走进了大门。裴府中人大都已认识他,纷纷让在一边。 裴度的头上仍然包着一块白布,血水已经都凝固了,形成了一片暗紫色。肩上伤口还是有点深,有时还渗出一点血丝。裴度神志倒是很好,看到陈弘志来了,急忙让他坐到自己床沿边。 陈弘志对裴度施了礼,熟络地坐着了裴度床上。裴度神色像是有些忧虑,陈弘志试探地问:“裴中丞可是为了昨天廷前白大夫之事?” 裴度摇了摇头:“皇上明见,这时候虽说白大夫上书固是一片忠君之心,但朝廷上却今容他不得。皇上让张相他们着议处,这一着无可厚非。”陈弘志奇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裴度眼中掠过一丝哀伤之色,“我昨晚听说太白山上的张真人被人暗算,已经仙去了。” “啊!”陈弘志假装大吃一惊。虽然他早在七天前就知道了,但仍然装出来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张真人,他怎么,怎么会?” 裴度神色也是悲戚不已,没留心陈弘志。“据说是被吴元济派去的人暗算了。真人年岁又大,六月四日那天就仙逝了。”陈弘志在边附着哀叹,裴度问道:“皇上知道了吗?”陈弘志一惊,答道:“皇上尚不知情。裴中丞,要不您写个便奏给皇上?” 裴度**半天,末了说:“此事我来说不去妥,你先回去吧,告诉皇上我都好,多谢皇上如此关心微臣。” 陈弘志躬身出来裴度的卧室,他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冰凉,应该是刚才流了一身冷汗。他又一冷害怕起来,转头看着崇仁坊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都一下子变成了那晚山道里黝黝的树木向他逼近过来。一个恐怖无比的声音说道:“你好自为之吧!” “陈公公!陈公公!”一丝乌云中透出的阳光把他拉回了现实,背后的羽林军士奇怪地看着他,“我们走!”他捋了一下自己额头的汗,猛的觉得汗水寒冷如冰。 当雨快停下来的时候,一张黄麻纸写的诏书送到了坊白居易家的门口。诏书很简单,只写了几个字:“白居易除江州司马,免其太子左赞善大夫之职,月内起行”。 白居易回到内堂,取下栋上的一只皮囊,仰头猛喝了几口酒,微一迟疑,把剩下的酒都倒在了地上。他边笑边自言自语地说:“愿公莫倾栋梁材!” 郓城此时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李师道在他正房魏氏的房中,魏氏比李师道大三岁,长着一副朴实的面孔。李师道平常也不太来魏氏的房中,他小儿子李弘艮这年尚不满九岁,李师道喜欢他,这才经常去魏氏这边。又是一阵风吼过,如同野兽一样嘶叫着掠过庭院,李弘艮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问道:“父亲,今天的风为什么这么可怕啊?” 李师道笑着说:“这是龙风龙雨来了。龙王爷怕我们水不够,特意从东海带来很多很多的水给我们,只是龙王爷出来的时候,很多虾兵蟹将为他引路,这声势就大了。你见过为父出行吗?前面是二百人的铁甲军开路,旁边是四十人的牙将,身后跟着一百五十人的陌刀护卫,是不是也一样威风啊?” 李弘艮只是听下人说起过李师道出行的情况,心中呆想之际,觉得天上那大风大雨也是出行,顿时不觉得可怕了,嚷嚷着要李师道以后出去的时候也带他看看那威风的样子。 李师道笑着出呵李弘艮的胳肢,魏氏却一边照常缝着李师道的贴身袍子,一边说:“郎君,我倒想,以后弘艮长大后,我们也不要带兵,不要做什么大官,只求平安地过一辈子就好了。” 李师道听得魏氏语含不满,心里不大乐意,正想呵斥,门外响起了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三郎,你难得来一趟夫人这里啊!” 魏氏抬起了头,脸上仍是波澜不动。李师道却皱眉说道:“七娘,我不是叫你们不要来打扰夫人的吗?” 门帘掀开了,一个穿着绿绸丝裙的妖娆女子婷婷地走了进来,一阵风带得雨珠刮进了房中,那女子身上被雨淋湿了不少,很多地方丝裙都湿透了,贴着她雪白的肌肤,显得十分魅惑。 李师道叫李弘艮先进屋中去玩,看着袁七娘说:“穿这么少,也不怕夫人笑话,有什么事?” 袁七娘走到李师道面前,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李师道被他搞得有点羞愧。回看魏氏,却无动于衷,袁七娘娇嗔着说:“三郎,你就看奴家啊!”李师道看她,不由心头一热,随即凛神说:“到底什么事?” 袁七娘见他神色变化,从腰间取出一封黄纸封的信,说:“今天也是奇怪了,风雨这么大,一早就有人在后院不停打门,说要找大帅。打开门一看,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道童,手里拿着这封信,说一定一定要亲身交给你。” 李师道一惊:“那小道童呢?”神色郑重,说:“那小道童本来一定要说等你,我们几个都笑话他。一个道童想见大将军,这不是开玩笑吗?叫下人那个大扫帚把他早赶走了。” 李师道猛的站了起来,袁七娘不防,摔在了地上,痛的直叫“哎呦”。李师道也不管,一看信封,那火漆上清晰的印着一个篆文“无”字,急忙拆开,一看信纸已被雨淋湿了一大片,大半段信已是模糊不清。他也不细看,一看最后写着“随即速来。”后面跟着一个朱红色的印章,章里什么字也没有,他立马从门口的侍卫手中拿了蓑衣,头也不回地走进雨中。 李师道从地道出来的时候,已经满身湿透了。他抖了一下蓑衣,风雨好像小了点,但门口的古柏被龙风吹过后,折断了几根树枝,石碑上的裂痕也更深了。 他刚出来,小道士就冲了过来。小道士脸上几道红痕,他看了很过意不去,拿出一大锭银子塞给小道士,小道士却推开了手,只是让他赶紧去观中。 观中唯一的殿里,水漏的一滩滩到处都是,老道士就这样坐在一个菩团上,李师道急忙跑过去。观中的青苔很多,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小道士跟着关了观门,也进了殿中。 老道士好像老了几岁,橘皮似的脸上皱纹更深了。观外的风声又大了起来,雨却只是零零散散的被狂风吹得几乎在横飞。老道士开口说道: “二十二年前,就是先朝贞元九年,宣武发生了军乱。汴州士卒溃乱,流入乡野,不少当了流寇,开封一带很不太平。那时我功夫已经有成,在江湖间也是颇有名气。那时我自负以武功来论,除了太白顶上的那几个人,还有少林的方丈、景教的法王,在天下能胜我的那是屈指可数了。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十二月十二日,天下着大雪。天色已晚,眼见已赶不到汴州城中,就在小吹台山附近想找个地方歇脚。当时兵荒马乱,山中的庄户已大多人去楼空,房屋也破败不堪。天黑以后,我又饿又冷,看到远处有点火光,就朝大火奔去。 到了火光闪亮之处,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山神庙,已经有四个人在庙中生了一堆火。其中一个中年尼姑,一个青衫书生,另一个像是做官的,旁边有个小厮在煮茶。 当时兵荒马乱,大家都不容易。我进来小庙后,四人都相互寒暄了几句。到了后半夜,雪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冷,我们都被冻醒了,索性都不睡了,起来生了一堆火开始聊天。 ... ... ------------ 第十五章、当忧复被冰雪埋 后来,聊着聊着大家开始谈到面相,我那时自恃对面相有所深研,就吹嘘了起来。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那尼姑却说我的五星六曜相法有所缺陷,我当时自以为所知甚广,两人开始争执。那官人却笑吟吟地看着我们,我和那尼姑争执不下,末了那官人说:空言无益,不如找个人看看就知输赢。当时庙中就只有那个穷书生,我和那尼姑就以这穷书生的面相为赌。 谁知一看这穷书生,我和尼姑都大吃一惊,这人长相固是极其奇特,方口大鼻,天庭极高,中梁又很雄伟,下停也甚稳健。但我总觉得他都横死之相,那尼姑沉默不语,显然也是有些见识。 那官人笑着让我们评判这书生的相,我和尼姑不停地将他已历之事一一说来,直说那穷书生矫舌不下。待说到将来之事时,我和那尼姑却在这书生的第十六年上起了分歧。我看那书生嘴角一条横纹,斜长入颊,判他十六年后当饿死,那尼姑却颇不以为然的觉得书生已过这关口。我说,这书生长的奇怪,照相来说,应为宰相,但又会饿死,颇有意思。尼姑觉得我不准,断言这书生在十六年后确实应为宰相,但会在三十二年后被人所杀。那书生被我们说的 不知所措。 这时,天色将明,我们使将动身,都起身告辞。那官人却拉住这书生和他说相本不定,如能积德行善,自会逢凶化吉,这书生随即告辞而去。这官人这话本来说的也是有理,但我和那尼姑一听之下,都觉得他看不起我们二人。 我、尼姑、那官人三人都要去汴州城,于是结伴前行。一路上,我和那尼姑依旧针锋相对,那官人却是微笑不语。我已是忍无可忍,也知那尼姑身负武功,就激那尼姑一起上吹台决个高下。那尼姑脾气也是极烈,当下应充,我便邀那官人作个见证。那官人推辞说他有事去汴州,但他的随从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却是十分好事。我一说再说我们只比胜负,时间应该不长。在我们劝说下,那官人答应作证。 当日天空初晴,偶有几点雪花,前一天下的雪却都结成了冰。吹台本是汴州城外一处土台,相传大禹曾在此施放息壤,又名大禹台。当日台上是一大片冰地,如同镜面一样,山上又杳无人迹,我和那尼姑跃上吹台,当年我使一柄长仅及尺的精钢剑,自以为也是短兵刃了,谁知那尼姑使的是一柄峨眉刺,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的,长连五寸都不到,直似一把匕首,我二人在吹台上开始决斗,那地方根本站不住人,常人估摸连走一步都难,但那官人居然走路如履平地,且不见有何异状,我眼角余光瞟到,心中大是吃惊。我二人各自展开本领,在一片镜面上出手激斗。激战了约有二刻,我一不留神之下,那尼姑欺上身来,我左边肩井穴就被戳了一下。我当时急中生智,顺势倒下,那吹台极滑,眼见我要摔出,那尼姑过来拉我,我趁着那尼姑不防,猛一剑刺向她肚子,一击之下,竟然一剑刺穿了那尼姑肚子。 那官人见事起反复,抢上来一掌朝我击来。远在两丈之外,我就觉得掌风极热,朝我扑来。我也来不及拔剑,伸掌对出,那官人掌力极强,我为退掌力,倒退出三丈,微一凝力,自觉平生未遇此等对手,不等他来近,使出一招“包笼日月”,满身的暗器向他三人攻去,这官人从那随从手中拿过一柄布包的剑,一扫之下,竟然没一颗暗器打到。 我心中大骇,只有立刻逃走,后来在汴州城中,我花了三天时间养伤。所幸只是外伤,第四天竟看到那官人从当时的汴梁节度使刘洽府中出来。我后来夜间潜入刘府,却遇到那尼姑,正要动手,那官人却进来了。我先用言语挤兑住那官人,却与尼姑约定十六年后再做判定,兼看那穷书生的命运如何。 后来两三年中,我越想越不安,那官人的年纪比我大不了两三岁,但他功力比我高出一截。后来,我去太白山顶拜会张子謇,就是刚刚被北邙四子暗算的太白掌门。事有凑巧,我碰到了那官人,张子謇说他是宗室,乃是他收的第一个弟子,一惊之下,我当作没见过一样,相谈甚欢。 张老道平生看的起的人不多,我也算一个。我就对他说,这个弟子不一定能长列名墙,让他早点多收弟子,他老道和我说:太白有个门规,师父一辈只能收七个弟子,他也收不了几个了,那时,他好像一直在找一件东西。我住了几日,就下山东返,过了长安,遇到当年山神庙的穷书生,他还在一家旧旅店中苦读,我上前搭问,才知道他叫裴度,字中立。” 李师道一直在旁边默默的听着,听到“裴度”这两个字时,身子一震,感到一身凉意。 老道士继续说道:“现在你该知道了吧,为师和裴度之间的渊源不浅,后来,十六年后我去看裴度,见他样貌改变极大,已无饿死之相,心中不免欢喜。谁知,十六年了,我却亲自做谶,要取他性命,依我看,救他性命之人,与那尼姑必有关系,就在回来之途,我欲刺刘昌裔,这一段前为师已道与你知晓。” 李师道抖了抖湿漉了的衣服,点头称是,一段沉默后,李师道突然问道:“师父,那官人后来呢?” 老道士脸一下子苍白,慢慢地变红,仿佛要说什么,最后只是说:“师道今天风雨很大,为师叫你前来,是突然想起了这个尼姑之事。这尼姑的弟子也是颇有名气,你可以找人多去探查,为师说了这许久,已经累了,你这就回去吧!” 李师道知道老道士的故事远不止这一点,但他还是低声还了礼。他心中一直在想,师父到底有多少骇人的经历? 恒州城内,王承宗大发雷霆中。 “他妈的田兴,好好的节使不当,偏偏做朝廷的走狗!” “娘的李师道,杀了武元衡这毛贼,朝廷却以为是我干的!” “吴元济这小子,连个洛阳也拿不下,真他妈的不成器!” 边上的一个俾将劝道:“大帅,武元衡死了,您不正称意吗?” 王承宗骂道:“无用之辈!当年就因为不谨慎,招来河东等众镇相攻,虽说和昭义镇有连这才挡住吐突承璀那阉驴的攻势,如今刚刚才稳了几年,我不想立马和朝廷开战!” 那俾将又说道:“这也好办啊!大帅您亲笔写封信贺淄青镇除了武元衡,再暗里泄出,这不就得了?” 王承宗一巴掌甩在那俾将脸上,“妈的,我要这样做还用的着你教?!这信怎么到的了朝廷手中啊!你个蠢才!” 那俾将捂着脸退开了。王承宗走到庭中,他身材高大,长相蛮横,经常留着刷子一样的胡子。脖子也很粗,肩也极宽,远看像门神一样。他是契丹人,父祖都随着史朝义在幽州,安史之乱后,才从朔方到河北诸镇,他身上总有股杀气,但思路又很清楚。 五年前,吐突承璀统军十万,帅河东、义武、卢龙、横海、魏博、昭义六镇攻打成德。而他略施小计,暗中勾结昭义节度使史从义,从一月打到六月,屡胜朝廷。这次又该怎么办呢?这样一个猛人,此刻在庭中中一遍遍绕着圈子。该怎么办才能不把兵火引到成德? 绕了七八十个圈子后,他突然一拍大腿。 “李若荷啊李若荷,你就是个大笨蛋!”李若荷自己对自己这样说,今天她穿着一条藕青色的纱裙,但在长安城中的细雨下,已经溅了几处泥污,她几乎跳着到了曲江边,却发现江边的路更加泥泞。“哎,今天穿了靴子出来就好了!”她想。 这几天,家里的气氛明显有点伤感,自从初三夜,父母在亭中吹箫低吟到天明后,这几天母亲居然在鬓角别了一小朵小白莲花,也不笑了。父亲则是板了个脸,不知是得罪谁了。家中这么无趣,不如到隐姨家中坐坐。 正当她踌躇的时候,一丝柳枝带着雨轻轻拂过她的头发,看到柳枝她一下子有了主意,不多时,她就穿上了柳靴,“哼哼,本姑娘是不会被难倒的!” 院子很静,平时鸡鸣犬吠之声都没了,她惊奇地推开了院门,院子里放了一辆板车,杂物都堆在车上了,她呆了呆,立刻冲进屋去,隐姨和她丈夫正在理最后几迭东西,屋子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隐姨,你们要去哪?”李若荷大声问道,中年人抬起了头,却微笑不答,隐娘一边收拾最后的几件衣服,一边答道:“我们要去山东,正想和你告别呢!”李若荷见他们确要远行,一时竟哽住了,不一会儿,眼眶也红了。 聂隐娘本来极能把持感情,看到李若荷眩然欲滴,也不禁心中有点难过,她过去搂住李若荷,温言道:“好了,莲娘,我们也是有事这才要走,隐姨答应你,办完事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李若荷撇了撇嘴,说:“你们什么时候走?去和我父亲道别吗?” ... ... ------------ 第十六章、元和天子神武姿 隐娘看了看丈夫,说:“我们马上就走,就不去你那边了。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 李若荷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人都惊呆了。哭了好一会儿,抽泣着说道:“这几天不知怎么了,母亲不理我,父亲也不开心,我一点不想回家!” 突然,她便想到了什么似的,抱住聂隐娘说:“隐姨,你对我最好了,你带我一起走吧!我跟你们走,我保证不会出乱子,我最听话了!” 聂隐娘被李若荷弄得哭笑不得,哄了半天,李若荷就是一定要和他们一起走。聂隐娘最后无奈,看着边上一个草草带个幞头的青衣中年人。中年人微微点头,隐娘笑着说:“好了好了,我们带你走!” 李若荷一下子破涕为笑,抱着隐娘又亲又闹,末了,她决定写封信留给父亲: “父亲大人,女随隐娘去往山东,数旬即返。隐娘已允女同去,望父勿忧。女荷,叩首百书上,六月十一日。” 这一天天快黑的时候,袁子期骑着一匹黑色的大马,进入了洛阳城的北面的夏门,走进夏门的一刻,他突想到了玄宗时宰相张说咏郭代公元振的诗句。“大勋书王府,舛命沦江路,势倾北夏门,哀靡东平树”。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什么都是虚无的,郭元振、张说,这些人哪个不是建功立业,权势官位炙手可热,但夏门仍在,斯人谁知?看看眼前急急忙忙赶回城中的东都百姓,也许,保住他们的命每天能够谋生,能够回家吃上一口热饭,就是他们人生的目标。“夏火不可语冰”他想,辨明了去修养坊的路途,他策马而去。 快掌灯之时,他到了修养坊。修养坊在洛河北面,紧靠着河边,坊外种了不少扬柳、修竹,他到坊门之时,东都留守士兵正要关门,他急忙驰入坊中,坊边路上种着丛丛牡丹,在夏夜的微风中摆动,马蹄在沿街的硬土上敲出得得的清脆响声。袁子期放慢了马步,他觉得洛城的夜晚已经让他开始有点陶醉其中。 他最后在一座寺院前停了下来,这座寺院和中土的寺院略有不同,不像中土的挑角飞檐,此寺的屋顶都是带着圆弧样,他下了马,把马拴在了门前的石柱上,走过去拿起门环扣门,三下又一下,停了停,三下又一下,不一会儿,一个光头的僧人出来应门。袁子期从腰间拿出一个铁铸的物事,那僧人提着灯笼一看,立马跪了下去,并举手划了个十字。 六月二十五日早晨,长安的天空很蓝很蓝,连一丝云都没有,朝阳一出来,整个长安城就变得热气撩人了。 宪宗在飞霜殿中,静静的坐看等朝会开始,他的眼睛还是通红的。当太白派决云子那封信摆在他面前时,他一时还不能相信,张真人怎么可能死?!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但是当看完信后,他终于开始接受这个事实。师父竟然死了。虽说贵为天子,但他一直很怀念当年在太白山下,张子謇教他学剑的那些日子,还记得师父告诉他,如果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都可以找师父。 可是,连最后的一面也没见,师父就这样死了,决云子的信中是不是少提到了什么?宪宗一边想一边朝门口走去,朝会的钟声已经从延英殿中传了过来,庄重而悠扬,他随着梁守谦上了步辇。他变得坚定而专注,因为裴度今天带着伤上朝了。他忘了这封信,忘了少提了什么。如果他记起了,他就会发现这个惊天的阴谋,而历史也将会在这一刻改写。然而,他只是急切想去朝堂,去见裴度。 唐朝的进程在这一刻彻底改变了。 天仍然很热,但上朝的诸臣都穿戴的十分整齐,个别身宽体胖的已经觉得未上朝就汗水湿衫了。在梁守谦尖锐的“上朝”声中,大臣齐齐伏地,宪宗登上了御座,一时就看到了裴度。 裴度坐在一张软凳上,虽然也穿上了紫袍,但头上却没有戴冠,而是包了一块白布。陈弘志伏在他边上,此刻裴度微微低头,他正好能够看到那块刺眼的白布。宪宗激动得有点迷糊了,连众卿平身都没说,直接喊道:“裴度!” 跪在地上最前边的李逢吉和王涯交换了一个眼色。裴度立即抬起了头,看着宪宗,四目相交之时,两人眼眶都有点湿润了。梁守谦在边上轻轻咳了一下,示意宪宗,宪宗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随即正色道:“众卿平身。”诸人参差站起。 宪宗清了清喉咙,说道:“自三日武卿被害,裴卿被伤,到今日已过了二十一日。如今裴卿身体伤未大愈,成德、淮西、淄青三镇又蠢蠢欲动,来犯朝廷,诸卿以为当如何应对?” 礼部侍郎崔群,首先站出列中,说道了一堆以德怀柔的话。接着,尚书左丞韦贯之也出列说了几句附议之言。李逢吉和王涯也想借此罢去裴度的官职,也进言道:“现下若是以稳妥而见,莫若先免去裴中丞之职,以安诸镇之心。” 宪宗只是静静的听着,脸上毫无表情,等诸人都已退回列中,他环扫了一眼延英殿,见再无人出列,说道:“裴卿,朕想听听你对三镇的看法。” 裴度今日上朝为的就是向宪宗说明不可姑息三镇叛逆,当即开口说道:“臣该说的,已经在上书中说了,臣听说陛下前日圣断,一意讨贼,国之大事,岂能随意变更。臣请讨贼!” 裴度说完,延英殿中一片静寂。突然,宪宗大叫一声,“说的好!”接着,他从御座站了起来,大声下令:“裴度听旨!”陈弘志急忙扶着裴度上前,宪宗大声道:“今日膜拜你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接替武元衡,专责同平淮西之事!” “臣裴度领旨!” “诏按山南东道节度使严绶加淮西招行使,率军先行出解淮西!” “臣李逢吉遵旨!”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弘靖协助裴度赞画军事。” “臣张弘清领旨!” “户部侍郎,判度支卢坦筹备军饷,立刻准备!” “臣卢坦领旨!” “今裴度受伤未复,特准在相府议事!” “臣裴度谢恩!” 淮西在长安进奏院的将佐听到了这些消息以后,马不停蹄地向蔡州驰去。吴元济在傍晚时分就得到了宪宗讨伐的消息,他感到,蔡州城上的乌云越来越密了。 七月的太白山上,枫叶已经开始变红,栎树仍然苍耸。早上的晨霜闪亮在天池边如黄金一样铺满岸边的黄茅草上,在初升的朝阳中熠熠影射出红光。几只椋鸟在拔仙观外鸣叫。 柳浥雨默然的看着眼前的断剑,今天一定要问个清楚,他想。 太白山上,观中大都习惯早起。秋日的初阳暖暖地照了进来,早在辰时不到一个杂役道人拿了早饭给他,温温的一晚白粥,一碟咸菜,一碟肉脯,边上还特意有一个煎的香喷喷的鸡蛋。柳浥雨知道,这是决云子特意叫香积厨加的,他摸了摸左臂,斑驳的伤痕虽说消去了很多,但仍然入手棱棱。他也不在意,很快地吃完了早饭,在房中静静坐着等决云子来。 到了已初时分,决云子按例来到柳浥雨的房间,他刚走进房间就发现柳浥雨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木然眼神看着他,决云子吃了一惊,还以为柳浥雨的伤势有反复,抢上前去看着柳浥雨,急切地问道:“九弟?” 柳浥雨仍是一动不动,看着那柄断剑,决云子见他神色不对,伸手去拉他手臂,谁知柳浥雨左手蓦地极其怪异地反翻上来,按在他右手内关上。决云子虽然被制,但心下立刻放心了,笑着说:“好了?今天会和我开玩笑了?” 柳浥雨放开了他,用平静的语调说道:“二哥,你难道还不想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决云子好像裹了一下,慢慢地缩了回手,坐在了柳浥雨对面。柳浥雨用一种恳求的眼神直直望着他。决云子呼了几口气,缓缓说道:“既然你身体也快好了,我就把当日发生之事说与你听。你昏迷之时,也发生不少大事,我也会一一将来,这中间的来往曲折,我们至今想不通,你身体才刚刚复元,我先说一句,你不要老钻这些事情的牛角尖啊。 那天用工布用剑斩你的人就是杨师伯,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原以为早就不在人家了,谁知道他,诶,事实不可预料啊。北邙四子是他的师侄,那晚他不停地用同一根“断华山”,你那时全是是血,但楞是接了十余招,最后那一下,我们都以为你必死无疑,但又无法相救,实在是悲伤。 谁知道,那一下后,你的剑鞘飞了出去,你居然拔出了剑。(柳浥雨心想什么拔出了剑,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当时都惊呆了,连攻上山的人都不禁惊呼。 那把断剑都是黑色的血痕,然后流着你手上流进去的血,根本就不像一把剑,倒像是一把掘土的犁,但被工布斫了一下的地方,精光耀眼,就像一道霹雳一样。杨师伯就抱着你问:“你姓杨?姓柳?”我都没听到你说什么。 (柳浥雨想,我那是快不行?我好像说了话啊)然后杨师伯突然问嚎啕大哭(那真的是两滴泪水?)我们几兄弟都愣住了,他边哭边叫杨复冲拿走了我们穴道上的银针,见到刘师弟时,赵师弟一摸他鼻息已无,大叫杨师伯杀了刘师弟,也不见杨师伯如何动力,赵师弟大椎竟被点上了。这样一来,眼看又成混战之局,杨师伯突然大吼,把众人先都震住了。 ... ... ------------ 第十七章、偷随柳絮到城外 接下来的事更加匪夷所思,他说,既然这断剑已在你手中,那想必师父是找到人了。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 师父怎么会把这把剑给我?不对,师父说这把剑本来是我家的,可是,我连父母都没见过,怎么会有这种神器啊?)那太白的事他就不能不管(师父为什么要让我脱出太白?为什么?)然后就让北邙四子交出未济剑,还要他们在师父灵前谢罪,谁知道四个贼人非但不交,还口出恶语(肯定是那老人心被蒙了吧!)杨师伯很生气,喝令他们三年不准上太白。 这条他们都是认了,四人随即奔下山去。那前来帮拳的八人中,那胖大和尚对杨师伯极是敬仰。谁知道三个使长兵刃的,说王承宗的命令是灭了太白,他们不能听杨师伯的话,杨师伯说话间,那等紫衣人的妇人突然出手,然后穿粉衣的女子突然放出暗器。杨师伯淬不及防,肩头被那粉衣女子暗器打中。这时,杨复冲大吼一声,几百根银针就向那几人飞了过去。 杨复冲就是杨师伯的嫡孙,说来惭愧,他才十二三岁,但轻身功夫都远在我们几人以上。(恐怕这身法,我也有所不及)真是来去如电,不似活人,他这一出手,我们几人都懵了,眼见又是一场大战,大胖和尚忽然狂吼一硬生生站入两拨人中间,那七个随即下山,胖大和尚朝杨师伯磕了三个响头,也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这时,杨师伯脸上黑气大显,陆师弟一见,便知那粉衣女子的暗器有剧毒,忙取针封住了杨师伯的肺经诸要穴,我们几人心想虽然前面确有取代太白之意,但杨师伯对太白实有存亡再世之大德。四弟便想去解他毒,谁知杨师伯却走到五弟前,说再晚就来不及了,就解开他衣襟,在他前胸也按上了手掌。 我们几个就在那晚见到司命掌的绝学,只见杨师伯手上逆用反劲,刘师弟背后的黄掌印越来越淡,印痕越来越低,不一会儿,五弟就呼吸如常,背上的掌印早已不见,背上平复如初。 眼见杨师伯确无恶意,我们跪谢他大恩,请他在山上拔毒养伤几日再走。谁知杨师伯执意当时就下山,我们留不住,只能送他下山。 随后几日再无人来扰,师父的七日那天,我们把师父葬在了拔仙观的后山上。当天,四弟就下山去了。(四师兄肯定是怒气冲冲地下山去的)再过了两天,二师兄的家人来山上找他,说朝中有事,他也泪洒下山。辩之精于医道,当时五师弟尚未复原,你昏迷不醒,他就留下来照顾你们。贺兰也执意要留下,你上个月也时时见她。 那几天,天气极热,你身上大大小小伤痕就有八十多处,全身时时流血水,好几次浑身发烧,噫语不止。贺兰不知暗地里哭了几次,咳,这个她不让我说(七姐虽然豪爽,但这种事情,唉)一直昏了近一个月,天气开始变凉,你的伤痕开始结疤,伤势所幸都不大,你这才开始安稳,慢慢好起来。 这样过了一个月有余,有一天早上,观里道人说突然来了一个身穿孝服的人,说要找我。我出去一看,竟然就是杨师伯的嫡孙杨复冲。他一身孝服,背了那把工布剑,手里捧着一个骨罐,神色极是哀伤。我一见他全身丧服,心里一下大惊,又看到他甚是憔悴,忙把他让进观中。 他住下来后,也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整天把自己锁在房中,就是吃饭也从不出门一步。我隔几天去看他一次,每次见他就呆坐在窗前,他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只是除了每天子时正在房中长啸,你每晚也听的到吧。说实在的,那啸声实在惊人,每次都能长啸近一炷香时间,而且声振林谷,每次都惊的林中的宿鸟不断惊飞。 后来我得到消息,那晚杨师伯下山后,王承宗派来的那三人和那两个女子在道上暗算,杨师伯被迫出手。由于毒性未解,动手半个时辰不到,就吐血身亡了。杨复冲却着实了得,小小年纪,应是从那伙人手中抢下杨师伯的遗体。 到了天亮后,他火化了遗体。那几人穷追不舍,杨复冲与他们周旋了几近一个月,中途还杀了一个恶徒,终于厓到了太白山上。我对着孩子极是敬佩,一半是他武功不凡,一半是他为祖报仇,不计生死。因此我也不去过问与他,其实我甚至心中有个想法,要是能收他为徒,由他来继承太白,也未尝不是好事。”柳浥雨听者,久久不语。 “诶,人呢年纪一大,说话就啰嗦。”决云子看着陷入沉思的柳浥雨,也不知道是自我嘲解。他一边自己苦笑着,还没弄清柳浥雨是怎么意思,柳浥雨已突然起身,夹起那断剑就走了出去。决云子摇了摇头,看着那壶刚刚泡成还冒着热气的茶,自己坐了下来,加了几片姜片,加了点盐,慢慢凑到了嘴边。 柳浥雨向观西厢的客房走了过去,大多数房间门都开着,只有一间房门紧紧关闭。他想也不想就用力拍门,一个苍白面容的少年怒容满面的开了门,一下子脸色变得极其怪异。柳浥雨奇怪的看着那少年,轻声道:“杨复冲?”那少年眼中仿佛有点湿润,点头道:“是我,柳师叔请进。”说着关上了门。 柳浥雨见房中极是简单,唯有一床一桌一椅,当下站在一边,杨复冲也是站在屋中,昏暗的屋子中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出微亮。柳浥雨咽了口水,忍住身上的疼痛,低声说道:“当日多谢你了。对这把断剑,你祖父还知道什么?” 杨复冲盯着这剑,许久才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是,对这把剑,你又知道什么?” 雨越下越大,李若荷靠在定鼎门的石柱前,定鼎门是洛阳城中的正中的门,面对定鼎门的就是洛阳大内的端门。洛阳虽然已在安史之乱后经历了数十年的生息,但洛阳不再是以前那个繁华无比的东都洛阳了。 明堂被焚毁了,铜雀被拆散了,翁仲被熔化了,连洛水都不似当年的欢流,只能在一片雨幕下呜咽。 守卫在定鼎门的士卒看着这个满脸是水的女孩子,觉得她很可怜。从一早到近中午,这女孩子就一直呆呆地坐在定鼎门下躲雨。洛阳很少下这么大的雨,一定是这女孩子有什么冤屈,使得上苍也心酸了。 李若荷望着这定鼎门下垂下的雨帘,渐渐感到有点模糊。只听说隐姨脚极快,也不知能快成这样。而且,那拉车的牛怎么能跟上这么快的步伐?最奇怪的是,她丈夫不知哪里弄来了一头白驴子。那驴子叫声就像虎吼一样,吃起草来一吃就是一大捆,根本就不像个驴子。 她心里暗暗骂自己才是个驴子。出了长安,半天就走了一百五十里,而且隐姨和她丈夫行若无事。谁能想到一行人中,就她李若荷走得最慢,别说那驴子疾愈奔马,那老牛跑起来竟然也不遑多让,还拉了一车的杂碎。聂隐娘和她丈夫信步而行,她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当天在蓝田县时,就有一批来路不明的人跟着他们。想来好笑的是,后面那行人都骑着高头大马,一直追到蓝田城外,实在追不上了,才放了一阵箭矢来送他们。三人犹如足下生风,中午从长安曲江边出发,到了掌灯时分,竟然在商州府洛南城的客栈中歇息了。 当天晚上,三人和牛、驴一起在客栈中吃饭,那牛和那驴子各饮了一大桶酒,直惊的店小二矫舌不下,还以为遇见了神仙。聂隐娘和她丈夫却滴酒未沾,而且让她吃完后另外找了个客栈,和她说看看晚上洛河的风景也不错。 当晚她又累又困,看到自己的新皮靴都被路上的石子磨出了一个小洞,脚底也红痛不已,心里已经十分委屈。在洛水哗哗的夜吟中,她一直睡到第二天巳时才出门。 结果到了前一天晚上聂隐娘他们投宿的客栈,她惊呆了。那里早已化为一堆瓦砺,一群人在那里痛哭。在尚未熄灭的火中,在那袅袅青烟里看到了一段尚未倒塌的墙上,聂隐娘给她留了几个字。 “七夕之夜,洛阳上阳宫门,三日为期”,每个字都入青石墙三寸来深,正是聂隐娘的笔迹。李若荷当即飞奔而去,朝东行去。走了十余里,这才想起此去洛阳,路途何止千里,应当买匹骏马才是。她这种从小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的宗室贵女,平时做什么都有人伺候,一去哪里,自有下人牵马备鞍,哪用的着自己关心。此刻方知,在家有一堆人伺候比一人孤身在外,那是天壤之别。 当下一摸腰间,尚有当日隐姨给她防不急之需的两锭金子,找一个当地老农问明道路。她问明前去下一个县城尚有五十余里路,即便回到洛南县,在东门买了一匹青红色牡马。 那马性子甚烈,她只道好玩,便随手买下。头几十里那马一点也不服驯,她骑得精疲力竭,才算把这马驯的能够粗通指挥。谁知她在半路上一歇脚,路上一群官马路过,她那匹牡马竟然挣脱绑在枝头的缰绳夹在那群官马中欢嘶而去。等她发现,已经去之远矣。她满肚子闷气,又不知向谁发泄,只好徒步走向洛阳。 ... ... ------------ 第十八章、相逢意气为君饮 当时淮西兵乱,官道上兵马甚多,民众往往不敢白天在官道上行走。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李若荷自忖功夫不凡,却不愿走那山间小路,头两日在官道上大摇大摆地骑了顺手牵来的官马,一路看山观水,倒也怡然自得。谁知到了第三日上,来了十多个骁骑兵士,见李若荷极为美貌,又是孤身一人的小姑娘,便过来调戏。 李若荷平时在长安被奉为天仙一样,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当下长鞭出手,立刻结果了为首二人,余人一轰而散。谁知过了个把时辰,却有千余骑兵追了上来,大呼要取她的狗命。 李若荷虽说生在长安,但平时养尊处优,哪有见过这等情景,吓得落荒而逃,躲入山中,又怕被马嘶声出声,忍痛放走那匹马。 商州附近山中荆棘甚多,一路上划得她手上脚下都是血丝,裙摆也被扯坏了一块。她硬是忍住心中悲凉之意,望准东面不一日出了潼关,但身上的银两也在山中丢落了大半。 她在潼关买了一头蹇驴,簇簇向东。一路风餐露宿,过了灵宝、丰陆、渑池、新安,一路向东之时,却是错了路,当了穿过孟律到了偃师,又回头走了大半天,才到洛阳。待进得洛阳城时,已是七月初九的晚上。 洛阳城的城墙颇不如长安城高耸,她展开轻功,越过城墙。十余岁时她虽来过洛阳,但此刻已是夜间,各坊都坊门紧闭,也找不到人问路,只能辨明方向,向西北方向行去。等到了上阳宫门口,已是半夜,却见一片黑沉沉的宫墙立在眼前,哪有隐姨他们的身影? 李若荷生性倔强,轻易不动声色,此时身心俱疲,忍不住就想放声大哭场,为这几天受的苦出声。这几日来,她每天吃的是窝头粗面,睡的是山野板床,哪能和家里的山珍海味、象牙宝帐相提并论?就因为父母几日对她有些冷漠,就吃了这些苦,此刻隐姨她们又离去不见,她强忍泪水在眼中打转,等了一时后只能离开了上阳宫。 初十那天,她找尽了全身上下的银子,只有几十个铜板,当下无法,只好去市上买了个胡饼充饥。这几天她身未洗,衣未换,满脸风霜,看上去足足像是生了场大病。晚间她数着仅剩的几枚铜板,在洛水边找了小破屋,倒头便睡。 谁知睡到半夜,秋风渐起,接着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她那个破屋不挡风雨,她只好起来,本想去端门那里找个避雨之处,但在定鼎门下等了半天,端门竟然不开。 眼见希望又要落空,她心力交瘁,长长叹了口气,便想起身回去。秋雨一滴滴地打在她身上,她觉得好像冷到心里去一样。 雨好像停了,她迟疑地抬起了头,头上两尺处,一把很大的黑伞遮住了雨,她回头望去,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黑帽的男子正微笑地看着她。 她退了两步,喝道:“你是谁?”谁知那男子仍在她面前,笑着说:“你真像我兄弟。”李若荷有点生气了,“你这人怎么莫名其妙,你兄弟关我什么事啊?不许胡说!”那黑衣男子突然放声大笑。 李若荷看着他大笑,忽然觉得这人极其豪迈,不似一般和尚,不由楞了一愣。那黑衣人随即朗声道:“在下姓袁,名子期,草字仲道。我的兄弟,姑娘倒也许听说过,就是一剑倾城柳轻尘。” “柳轻尘?”李若荷心下猛的一跳,那飘逸的白色背影蓦地浮现在她眼前。 “要是姑娘还不信,不知认不认得这剑?”袁子期微笑着把他佩戴着的剑递了过来。雨丝中,那剑微微上翘的剑鞘和奇古的式样都使她吃惊不小。“这是吴钩啊!你怎么会有吴钩的?” 袁子期摆了摆手,那剑就藏进了他那宽大的黑袍中。“姑娘看来神情不振,又面有菜色,这几天怕是辛苦了,可否由在下做东,略饮三杯?”说完也不待李若荷回答,转身就走。 李若荷心中有气,心想这人怎么如此不懂礼数,便想自己朝另一个方向走开,但一摸衣角里的那几文铜板,肚子就自己咕咕叫起来了。“这人自称是柳浥雨的兄弟,又带着吴钩这种绝世名器,看来不同一般,我还是去看看。” 袁子期在前面走着,他步子极大,身法又很潇洒,手里拿着的黑布雨伞在行走时纹丝不动。李若荷身上湿透了,裙上又沾了不少泥泞,跟在他身后,走进定安坊门后。袁子期停下脚步,把伞塞给了她。李若荷心里一阵温暖,但嘴里仍说:“谁要你讨好了?”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座酒楼前,那酒楼是三层高,看上去颇有年月。袁子期道:“这是洛阳城中最著名的酒楼醉真楼,当年贺知章在东都作太子宾客时,常来此处饮酒。这酒庄本来是一个小院子,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文人墨客纷纷来集,酒家盖了这幢酒楼。后来史朝义攻入东都,把偌大的一座明堂都烧成了灰,东都诸市也被乱兵夷为平地。河北乱军好酒,故而此楼尚存,在此尚能看到当年开元盛世的吉光片羽。” 李若荷听了,默默点头,随袁子期跨步入店。那店一楼乃是大堂,跑堂见袁子期是一个僧人,李若荷又衣衫不洁,便欲让二人到角落去坐。袁子期也不言语,二指夹着一片金叶子递给跑堂。那跑堂大吃一惊,立刻打躬作揖,请二人来到三楼的雅间。 醉真楼在定安坊北边,后院直临洛水而见。这时雨势已不大,细雨霏霏,更增秋思。跑堂上来四色凉羹,分别是鸡汁云耳、三色菜心、卤水牛腱、香炸凤尾。 李若荷一见之下,都是自己喜欢之物,不由肚子更是大鸣。袁子期夹了根白菜心,作了个请的手势,李若荷便已在嘴里放了一大片牛腱,她未出长安,吃惯了钟鸣鼎会之制,初尝洛阳小菜,觉得承有不同。初时她还略有矜持,但一来腹中突在“瓦雷雷鸣”。 二来黄河鲤鱼、白切驼峰、蜜炙猩唇、紫玉豆腐诸般菜色不断上来,真当各有各的美味,不由大快朵颐。袁子期吃得甚少,只吃了几筷青菜豆腐而已。 李若荷大吃一顿,正感洛阳美食,不虚此行,突然打了个饱嗝。她自幼家教甚严,只不过这几天实在是历经磨难,这才跟袁子期前来吃白食。这时一个嗝,她满脸绯红,却发现袁子期在定定看着自己,不由埋下了头。心里却五味杂陈,细声说道:“你在看什么啊?” 袁子期也被她笑到了,回道:“看你啊!”再细看她时,虽觉得她云鬓不整,青丝乱绾,但眉细如黛,眼润似泽,五官都极清丽,更兼颊上红云,实是绝美的少女。他话起身,打开临河的窗子,指着洛水对李若荷说:“这就是洛水了。曹子建的洛神赋,你可知道?” 李若荷摇了摇头。父亲曾对她说,洛神赋和会真诗一样,都是娼人才看的,她自秉庭训,这时却说不出口。 袁子期没看到她不悦的神情,面向洛水,背着窗子,低声吟道:“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 尔乃众灵杂遝,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李若荷觉得他的声音十分好听,不由转头看着她,雨丝不时飘进窗子,洛水在雨中哗哗前行。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袁子期突然转过身来,用一种极其真诚的眼光看着李若荷。李若荷也见他直视自己,不由的满脸红云。 长安城头头白乌,夜集延秋门上呼。自长安城被安禄山的铁骑攻破,已经五十八年了。夜呼的白头乌仍然会在曲江边不时惊飞。 鸣呕声中,一小群白乌哑哑从院上飞过。 柳浥雨坐在裴度的书房中。裴度的书房不大,居中一张檀木大的书桌,两边各撂了两对梨花椅,不像当时的风气。裴度并没有在坐后安置书架,相反一本书也没有,只挂了一张孔子像。柳浥雨坐在西边第二张椅子上,神色峻然,裴中在下首相陪。 对柳浥雨的夤夜来访,裴度却并不惊奇。自从韦旷回来对他说起张子謇被害之事后,他作为身陷此中的事中人,就注定和此事息息相关。况且,他还略闻了柳浥雨的事。 柳浥雨是酉时许来的,裴中一见他,就立刻遣人报知了裴度。裴度才吃了一半晚饭,就停下筷子,直奔书房。他是看着柳浥雨长大的。每年,柳浥雨都会来四次,他喜欢柳浥雨这个青年,柳浥雨聪颖坚毅,身上散发出飘逸的风度,他都很赞赏。他曾经评价柳浥雨有林下之风,并说柳浥雨若在魏晋,也当把臂入林,他有很多事要和这个年轻人说。 但是,当他见到柳浥雨时,还是大吃一惊。柳浥雨穿着依然是那袭白衫,也许是失血过多,哀思又极,脸色在灯下看来隐隐罩着一层青霜。而他的眼神并不是平时的神色,而是像野兽被逐入孔角那种冷峻。他一见裴度,就拜了下去,站起身后,未等裴度安慰,就直接问道: “裴大人,恕我鲁莽,为什么成德、平卢的人都会前来暗算我师父?太白派到底和朝廷有什么牵连?” 裴度叹了口气,他知道柳浥雨迟早会想到这个问题,但这样直白的问出来了,还是令他心头一惊。他示意柳浥雨坐下,裴中过来奉了茶,随即退了出去。 ... ... ------------ 第十九章、曾于太白峰前住 裴度沉吟片刻,却反问柳浥雨:“你可知张真人为何要把你开出太白?” 柳浥雨心头一痛,缓缓摇了摇头。(w-w-w.feisuxs.c-o-m) 裴度握着茶杯,望着眼中有些湿润的柳浥雨。他叹了口气,说:“轻尘,此事说来话长,我一时也难以和你尽言,你可知道,你派祖师杨景彦,原是太宗的布衣之交?” 柳浥雨一直听师父讲述祖师的种种事迹,却从没听师父说起这事,不由不奇,接口道:“真的?”裴度叹道:“不错,然而太宗平定天下后,却听信谗言,误杀了你祖师。后来他十分愧疚,于是大力弘扬佛法,其实内心也有为你祖师超度之意。” “你祖师死后,李淳风因参与此事,心中于是懊悔万分。于是抚养大了二世祖,就是杨孟文。孟文之意,乃是春秋时候,晋国赵武之故事。在太白山上,李淳风把一身奇门遁甲之术,呼风唤雨之能,都传于了他。卫国公李靖精善武功,也将家传武艺倾囊相授,你二世祖成年后,就在太白绝顶上,开派立门。” “武功诸事,我自是不懂,门革延习,想张真人也已经对你教诲甚详。二世祖立派后,与李淳风、英公、卫公等人依然走动甚多,期间与高宗皇帝亦结下了深谊。高宗也是颇痛太宗杀戮太多,对杨孟文交往犹如布衣一般。杨孟文既感高宗诚意,又得诸元老推荐,意气相投下,便和高宗说,就答应收高宗的一个儿子为弟子。” “杨孟文长大于山野之间,又生性豪迈,虽然和李卫公等朝廷重臣相往来,但讨论的都是武功内经,自不会去议论朝纲,更不会探究内廷是非。此言一出,高宗倒是十分欣善,当下召集诸王,问诸子谁愿意跟随杨孟文学习武艺?诸子中,相王和英王二人站出来说愿学。” “杨孟文一见这二人,顿时大吃一惊,原来,相王和英王都有九五之相,他不由感到为难。后来,他见英王体弱,于是就收了英王作记名弟子。但武后当时在场,颇不开心,认为这样一来,兄弟间亲情必将有别。” “高宗死后,武后临朝,对太白一派,多有不满,二世祖遂退归山林,专心授徒。太白一派在江湖上赫赫威名,就是那段时间打的底。当时徐敬业叛乱于东南,武后也无心料理江湖之事。” “后来天下既平,不知哪里传出风声,说调露元年刺杀明俨崇的事牵扯到太白派。当时杨孟文已久闭关不出,一筹莫展之际,他的女儿杨璁自请单身会见武后。武后和她内堂密语颇久,后来竟然加封二世祖护国真人,此中奥秘,老夫也知甚浅。” “这样一来,太白一派,实际上已经和皇宗连在一起。传说当年诰封的教令到了太白,二世祖喟然长叹,说这是亡派之举。杨璁却神色如常,既不不喜并不忧,恍若无事。” “后来武后既退位,大宝复归李唐。其间,中宗朝时,韦后握权,又惧睿宗,数次出手欲将加害。二世祖既为睿宗之师,太白一派无由袖手旁观,力保睿宗平安。睿宗便是当年的英王,而他太子,便是玄宗明皇帝。” “后来玄宗皇帝振威,与故太平公主合谋,万骑夺宫使睿宗重登寰极,其中之事,据说太白派亦多有参与。不论愿不愿意,太白实际上都已深陷内廷是非之中。” “玄宗登极后,对太白极是尊崇。后来据内廷人私下传说,玄宗本人亦为太白弟子。此时,太白派中亦有人提议,江湖草莽,对庙堂当高远为善。当时太白已成领袖中原武林之势,后来开元二十年,三世祖的女儿突然出家为尼,销声匿迹。第二年,也就是开元二十一年,一小半太白弟子东移洛阳。其中的是非曲折,老夫知之甚少,不敢擅推,但内心细想,恐怕不会全然是武功分歧之故。” “老夫之所以对太白之事所知颇多,是因三十年前一场偶遇之故,得遇不少江湖异士。至于内廷中事,你也知道,老夫二姐曾列位先帝的嫔妃,她在内廷也知不少典故。” “你刚才问我,为何成德、平卢要派人来杀你师父。既下你师父亦已仙去,我可告你,当今天子,也是太白的记名弟子。河北诸镇既然执意反叛,天子又圣明,对诸镇必然会用兵。虽说前些年皇上曾多次讨伐,但宰臣不欲大动干戈,只想缓图平复,叛镇之间,虽感有危,但不至于拼死相博。叛州之地的些微征战,毕竟不伤根本。去年,李林甫相国死后,武相便是首辅。武相素以为对藩镇用兵为是,此次两镇前来相害,又知张真人与武相渊源匪浅,加之为天子之傅,你想岂有不谋害之由啊?” 柳浥雨突然间觉得背上、肋间冷汗涔涔而下。他想反驳裴度,太白地处绝顶,师父又是世外高人,不可能与朝廷有如此多的关系,但裴度说的每一点好像又丝毫不错。 他生来便在太白派中,二十二年来,从记事起,每天就勤练武艺,时而下山行侠,结交三山五岳的奇人异士,从来没想过太白与朝廷、与皇室的渊源会有这么深。为什么师父会要全派人都一起去长安保护武相?为什么皇上对师父写信用语如此恭敬?还有,为什么师父给了他这柄断剑,却又不愿对他明说原由?一时间,他内心中万念涌至,开始感到眼前的烛光灯火,如同幻象般开始不断摇转。 一只有力的手抚住了他的臂膀,他定了定神,却见裴中托住了他,眼中满是关切的眼神。裴度也站在他面前,仿佛带着愧疚之色。他常常呼吸几次,定了了神来。看到裴度头上犹带了一块白布,他想起了那位清云般的俊美少女。那少女明显知道他,而且功力不浅,招数更是奇绝。怎么会在此时想起这些,他骂了一声自己。 裴度见他神情略有恍惚,微感内疚。韦旷说过,柳浥雨那天身上的刀剑伤痕居然有一百多条,而且一直在发热谵语。不该一下子和他说这么多事的。他站在柳浥雨眼前,对这个坚强的年轻人突然起了一丝敬畏之心。有多少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顾自身,决意为师父复仇? 柳浥雨突然站起身来,向裴度拜了下去。裴度大吃一惊,他从没见过柳浥雨向人两次下拜,一时忙将柳浥雨扶起,谁知一碰柳浥雨的手臂就被轻轻震开。柳浥雨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颤声说道: “多谢裴中丞指点,晚辈感激不尽。裴中丞但有所命,晚辈无有不从,只是当下晚辈要做几件事,就此告辞了。晚辈还想去请教白居易白大夫一件事,晚辈与他素不相识,能否烦请裴中丞写一张帖子,并告知白大夫住处?” 裴度微感诧异。“白居易?韦旷未和你说起吗?武相被刺后,他第一个上书急请捕贼,被言官弹劾,刚刚被贬去作江州司马了!” 柳浥雨摇了摇头,“二师兄今日不在长安,白大夫被贬去的江州可是江南道的江州?” 裴度微微颌首说道:“正是,你要找他,可他此刻已经在二千里之外了!” 柳浥雨心念万转,稍一沉吟,便告辞出门。此刻已是戊未时分,长安城中初秋的金风丝丝划过,使人颇感凉意。 街坊中,大部分店肆已经关门落户,偶有几声犬吠低沉地响起。月色已经半圆,在中天静静地把长安城洒上一层清辉。坊门处巡更的坊卒在一声没一声的打梆子。师父的仇人不知在哪里,那“北邙四子”要是一对一交手,无论是谁武功他均可胜之,但四人合阵,自己便万万抵挡不住。可能就算能逃也不会逃走了,自己当拼死分个击杀! 但天下之大,又去哪里找几个贼子?知道自己身世私密的那道人此刻在江南。此去江南,路途遥远,非一日可达,本来关于这断剑的来历,今夕便可知晓,谁知白居易却被贬去了江州作一个小小的司马。 当下何去何从,当真难以抉择,他突然很想喝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觉得曹操这句诗真是太对了。 坊中已经没有酒肆,他找了一圈,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北邙就在洛阳附近,那就先去洛阳,看看那四个贼子在不在。如果碰上了,好歹杀他一个两个,如果真死了,那也就罢了,九泉之下也可以去见师父了。如果没碰上,那就转而折道江南,去苏州一带寻找那道人。 先去洛阳,如果找不到那几个贼子就去江南弄清自己的身世,然后再往西去江州,找到白居易,问明这断剑的来龙去脉。这剑自从那天不知为何被拔出后,就如同铁块一样,死死卡在鞘里再也不动分毫。 主意既定,他决定立刻出城,早走便可早知道诸多缠绕在他心中纠结不已的问题。到了坊口,他提气上跃,在最高处时,无意看到了月亮。那清冷的月光如同一只张开的巨晴一样,向他投来淡白色的眸意。 一刹那,他突然想到了袁子期,想到了师父,想到了那个雪衣少女,他突然感到了一丝心痛。 李若荷悠悠醒来时,闻到房中一般桂枝、当归、白芍、生姜诸味会和的味道,她皱了皱眉,却记不着自己怎么来到这个房间。这个房间装饰甚是古雅,却又透出一丝奇异。她慢慢回想,想起在醉真楼中吃饭喝酒,袁子期慷慨激昂的说着什么;想起她好像对袁子期动手,还拿出来那柄匕首;想起了自己好像在恶心呕吐,然后难受的死去活来;想到了朦胧中袁子期抱着自己,平稳的好像躺在家里最舒服的床上…然后就没有记忆了。她拼命想回忆,却觉得一阵头痛,“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隔壁门开了,一个硕长的身形飘了过来。她定神一看,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她在梦中好像经常见到这张脸来喂她喝这吃那。徽黑的脸,修长的鼻子,英俊的五官,却好像永远带着一种看不懂的笑意。袁子期,该死的袁子期。李若荷仿佛觉得自己又脸红了。 袁子期很随意地看着李若荷,“终于醒了啊?嗯,药快煎好了,你这次可以自己喝了。”李若荷赧然问道:“我,我睡了几天啊?”“你要睡到中午,就是整整三天了”“三天!” 李若荷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被子,自己的衣服好像全被换过了,穿在身上的全是她最熟悉的江南织锦小衣,好像连贴身小褂也换了。她低头一看,脸色一下子白了,抖抖索索说道: “我的寝衣…”袁子期大大咧咧说道:“换了啊!你那天吐得这样还能穿啊?”李若荷颤声问道:“莫非是你…”袁子期应道:“当然是我,难道还有谁?” 李若荷一下子气极骂道:“你,你敢!”袁子期转过头,一见李若荷咬牙切齿,立刻明白怎么回事,正色答道:“不是我换的,你放心,我不过买了而已。我怎么敢给你换寝衣啊!” 这时,门外一个少女端着一个犹在不停冒白气的陶药罐走了进来,李若荷见那少女肤白鼻挺,显非中土仕女,不由一愣。袁子期笑着说:“你呀,就会吓人,你的衣服是我丫鬟归雁换的,归雁还直嫌你吐的秽物味道大呢!” 归雁咯咯笑道:“若荷姐姐还怕主人啊?他要对你十分之一那么好对我,我归雁早就以身相许了。” 说着将药罐摆上床边的小茶几上。李若荷见这少女其实容貌颇美,眼睛如一泓海水般作深蓝之色。虽说看上去只十五六岁年纪,但神态间自有一股媚人之处,加之说汉语时声调与中土略有不同,更显风调。这袁子期一直说自己是个和尚,却有此等艳婢,还取了“归雁”这个颇有诗意的名字,李若荷不由大感好奇。 袁子期却好像对李若荷所有心思都明了,看着她答道:“和尚虽在方外,却多预世间之事,这小姑娘是和尚的一个朋友送的,却之不恭只好受用,否则有谁来服伺你啊?叫她归雁,是同为她祖上乃是汉人,虽身在胡境,却愿像大雁一样回归。” 李若荷还想说什么,额头却被三根手指按了上来。袁子期敢碰本姑娘的额头,她虽然立马翻了一下白眼以示威胁,但她心里却并不抗拒。 袁子期的手指很厚,很温暖,有点像她父亲。那记着自己七岁那年,也是初秋时节,也是呕吐不止,父亲把她抱到自己床上,亲自喂药给她喝,也是用桂枝汤作的方子。她睡在温暖宽松的大被子里,身边一样飘散着一股桂枝、甘姜混合的味道,她父亲就抚着她渐渐入睡。此刻,她居然又有了当年那感觉。 袁子期搭了片刻,就撤指言道:“比昨日是大好了,再喝两天桂枝汤,转个资生汤回补几日,你就大好了。” 替她拨了拨被角,吩咐归雁照顾好,就向门走去,快到门的时候,转身回道:“你是有多喜欢我兄弟啊?你迷糊中,少说也念叨了轻尘几十上百遍了,”说完带上了门。李若荷转头见归雁正抿嘴而笑,不由得大囧,一张原来雪白的脸上霎时布满了红云。 ... ... ------------ 第二十章 七月十五日,长安城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一阵小雨。(w-w-w.FEISUxs.c-o-m)辰时后,雨又渐止了,天上却也没太阳,云层灰沉沉的悬在空中。 天刚亮,晋昌坊中的慈恩寺中就开始涌入长安的市民百姓。慈恩寺是长安第一大寺,占地近半个晋昌坊,寺中有僧众八百余人。当年太宗时,玄奘法师回唐后,就一直在慈恩寺中译经,据说后来在寺后院的大雁塔上涅槃成佛了。 这天是朝廷中元例假,盂兰盆会。慈恩寺住持湛德法师天不亮就带领众弟子做了早课,如风过竹声的沙沙细雨中,众弟子诵诫了当日法会的“盂兰盆经”。 “闻如是: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大目犍连始得六通,欲度父母,报乳哺之恩。即以道眼观视世间。见其亡母,生饿鬼中,不见饮食,皮骨连立。目连悲哀,即以钵盛饭,往饷其母。母得钵饭,便以左手障钵,右手搏食,食未入口,化成火炭,遂不得食。目连大叫,悲号涕泣,驰还白佛,具陈如此。 佛言:汝母罪根深结,非汝一人力所奈何。汝虽孝顺,声动天地、天神地祇、邪魔外道、道士、四天王神,亦不能奈何,当须十方众僧威神之力乃得解脱。吾今当说救济之法,令一切难,皆离忧苦。 佛告目连:十方众僧,七月十五日,僧自恣时,当为七世父母及现在父母厄难中者,具饭、百味五果、汲灌盆器、香油锭烛、床敷卧具、尽世甘美以著盆中,供养十方大德众僧。当此之日,一切圣众,或在山间禅定、或得四道果、或在树下经行、或六通自在教化声闻缘觉、或十地菩萨大人,权现比丘,在大众中,皆同一心,受钵和罗饭,具清净戒,圣众之道,其德汪洋。其有供养此等自恣僧者,现世父母、六亲眷属,得 出三涂之苦应时解脱,衣食自然;若七世父母生天,自在化生,入天华光。 时,佛敕十方众僧,皆先为施主家咒愿;愿七世父母行禅定意,然后受食。初受食时,先安在佛前。塔寺中佛前,众僧咒愿竟,便自受食。 时,目连比丘及大菩萨众,皆大欢喜。目连悲啼泣声释然除灭。 时,目连母即于是日,得脱一劫饿鬼之苦。 目连复白佛言:弟子所生母,得蒙三宝功德之力,众僧威神力故。若未来世,一切佛弟子,亦应奉盂兰盆,救度现在父母,乃至七世父母,可为尔否? 佛言:大善快问!我正欲说,汝今复问。善男子!若比丘比丘尼、国王太子、大臣宰相、三公百 官、万民庶人,行慈孝者,佛欢喜日,僧自恣日,以百味饭食,安盂兰盆中,施十方自恣僧,福乐无极。是佛弟子修孝顺者,应念念中,常忆父母,乃至七世父母。年年七月十五日, 常以孝慈,忆所生父母,为作盂兰盆,施佛及僧,以报父母长养慈爱之恩。若一切佛弟子,应常奉持是法。 时目连比丘、四辈弟子,欢喜奉行。 回向文: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 普愿尽法界沉溺诸有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 同生极乐国” 经文不长,不多时已诵读完毕,湛德法师让各弟子均回本院,然后打开寺们让信众入寺。慈恩寺的经阁禅院,重楼复殿,共有十三院,九百间禅屋,当大门打开后,长安的善男信女便鱼贯而入,举着青色的布幡,一时间,寺中香烟袅袅,诵经声不绝于耳。 湛德法师年岁已高,不愿在前庭走动,告诉几个有职位的知事僧后,就带着藏经院上座湛玄、文殊院上座湛能、维摩院上座堪言、菩提院上座湛止、戒律院上座湛安等人,回到僧舍。几个小沙弥为他们安排了蒲团。 湛德首先言道:“诸位师弟,前日皇上降下旨来,今年与往年一样,内廷会将祖庙七帝的灵幡至本寺供奉七日,此事我已交湛能师弟去办了。不过内使说皇上本要亲来,而未得定,湛言,此事你怎么看?” 湛言年纪六十多岁,头上已满是皱皮,起身答道:“方丈师兄,我曾问过上使,他说皇上自武相被害后,每每思之,神志多有抑郁。但现下京师虽森严壁垒,但各镇会以间谍入京,也未可知。以往皇上来时,往往与民众同参,但此次如皇上前来,我倒担心会有不虞,我以为皇上不一定亲至……” 湛止轻轻咳嗽一声,湛德转头问道:“湛止师弟,你有何看法?” 湛止说道:“盂兰盆会,乃是自高宗皇帝名本寺“慈恩”之后,本寺之必行的超度法令,试想,以目连尊者之能,当须去求世尊以解危难,当今皇上孝悌,又岂会因藩镇之故,而不来寺中?我以为,皇上必来,更要与民众共同参拜,不违孝道之余,内可安社稷之忧,外可示藩镇以威,但刚才湛言师兄所言,也极是有理,如来寺未加防备得当,稍有万一,这……” 湛能亦摇了摇头,“自从武相被刺以来,朝廷内外不安,先是京兆尹捕了张晏等人,但坊间纷纷传说,张晏数人并非杀害武相之人。平康坊中,诸镇进奏院均是传言纷纷,皇上又下旨,以为成德节使乃是幕后之人,要治他之罪。我想万一皇上亲来,诸贼又来行刺,这……这可是天大的罪责啊!” 湛言继续言道:“皇上虽在深宫,但京城诸事,金吾卫定会向皇上细禀,皇上万金之躯,未必便会涉险。” 湛止还待再言,湛德方丈却摆了摆手:“诸位师兄师弟所言,均有道理,但我佛家既讲因果,圣上又极为孝顺太后,我等便须做好皇上亲来之备。但寺内僧人众多,我寺又前临永安渠市集,若是有藩镇之人前来犯驾,进出固然极是方便,逃逸亦可从水上而行,我们恐怕难以应付。 湛安,你是戒律院之首,如皇上前来,你可安插你院中会武众僧,分散各处,随时准备。湛止、湛能,你二人近身保护皇上,湛言随我同去迎接。去年湛功师兄圆寂,今春湛象师弟又前去西域求经,寺中少了武功最高之二人,不能如往年做法,而今岁又此多事之秋,还望诸位多多尽心。” 众人面色沉重,均领命而退。湛德方丈孤身一人,坐在禅房中默默念经。 突然间,他手中默数的念珠停了下来,低声喝道:“是谁?”接着,手中三颗念珠飞出,叮叮两声,击落了两柄极小的飞刀。另一颗念珠直飞向房中梁上,一个人影从梁上侧身飞下,湛德方丈也不转身,右掌挥出,势挟劲风,内力极是雄浑。那人却悄无声息,两掌一交,竟然不发一声,便如粘住了一般,湛德方丈连人带蒲团飞起,却在空中转了个圈,手掌不能摆脱,但一转之下,已是两人对面。 湛德见对面那人不过四十年纪,却也剃了光头,头上九点香疤宛然,身穿一袭灰色僧衣,不由一惊。那人掌力却立时大增,湛德见他容貌,蓦地想起一个人来,低声叫道:“是你!”此时这人掌力都是一下全消,湛德自身内力反激,哇地吐出一口血来,那人却极快欺上前来,将一粒朱色丹药塞入湛德口中,立时僧衣挥出,封了湛德身上人迎、天突、膻中、肩井诸穴。 湛德极是委顿,却不能动弹上身,更无法吐出那丹药,一时坐在地上不停喘气。那人一拍手,两个同样身穿灰衣的僧人走了进来,一人头皮隐隐泛出青光,显然内力颇强,而且刚刚剃发不久,另一人却一进门就背坐在地。 湛德喘了半晌,说道:“寂真师侄,二十多年不见,却不知你从哪里习了这一身诡异的武功,老衲一出手就被你制住,惭愧啊。今日你来寺中,可是为了皇上要来本寺参拜?” 寂真面无表情,后面一人叫道:“师兄,何不一掌拍死这老贼?省得罗罗嗦嗦!” 这人相貌并不粗野,粗看颇似士人,但眉宇间虽带着三分阴郁之状。寂真摇了摇头,说道:“此刻还有用得我师叔之处,若他可帮我等行事,当保他性命无忧。” 湛德也不吃惊,只是念了句“阿弥陀佛”。他自幼受戒,在这慈恩寺中已生活六十余年,僧学精深,加之生性宽厚,虽中暗算,加之被人辱骂,却不愿口出恶言。另一人进来后却一直默然无言,当下心中起疑,说道:“前面那位施主,莫非与老衲是故人?可否让老衲一见尊容?” 那人听了,缓缓站起,慢慢转过身来,这一转身,湛德“嗬”一声呼了出来。来人虽然一身灰衣,面孔却正是当今圣上,宪宗李纯的容貌。湛德大惊,便欲磕下头去,边上那个新剃的和尚却“嗤”的一笑,说道:“师兄,这小子真他妈的像啊!连这老和尚都被骗到了!哈哈!” 湛德更加吃惊,抬头细看,却见这个“李纯”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杀气,精光迸现,但瞬间即过。湛德心中暗道这人内功应是极高,但从外表看来,实在与宪宗太像了。 一样的微微肥胖,剑眉挑起,胡须微微上绻,红润饱满的嘴唇,连脸色都十分相似,唯一能看出不同的是,眼神不像宪宗般沉着,却十分平静。若不是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神光,不对,此人武功当极高,怎么反而要受另二人指使? 湛德思索间,寂真沉声说道:“快到时辰了,子向兄,你到时候就和我跟在师叔身后,做扮一下他的随从,另外按照计划,那三人也应该到了吧。 根据宫内的那内官说,皇上会在辰末巳初时分到慈恩寺。到时候,我们的人会夹在羽林卫中,那三个重金聘来的高手也会扮成和尚,那时一起发难,谅这次皇帝老儿也难逃此劫!” 湛德一时语塞,他千方百计地问宫内的内使,却一直得不到消息。谁知寂真这伙人,不但早就知道皇上要来,还拟了杀帝的计划,更令人吃惊的是,羽林卫中居然还有这批人的内贼!他不由一声长叹,这个长相酷似皇帝的人,自然是他们狙杀圣上后,将会扮演皇帝的傀儡。 那酷似宪宗的人默默蒙上了面巾,湛德年事已高,本就忠心宗室,此时一时便想立刻死去,一时却想苟活为宪宗报一个信,脸色虽然如常,心中却波澜不断。寂真走了过来,合十行礼,说道:“师叔,此刻只好委屈你一下,我等前来,实在是为我佛善念。” 湛德哼了一声,说道:“投靠王承宗,也是为我佛善念?” 寂真摇了摇头,显是不愿接话,却说道:“我曾赴西域,那里有一法师,德性高深,道行广大,推算出三九年后,我佛门有劫,只要仍是李唐国时,必然无免。为此,我等才冒死行刺皇上,至于谁为新君,师侄却不敢与闻,师叔,此言千真万确,师侄决不敢在师叔坐前诓言。” 湛德当下大奇,说道:“国朝龙兴以来,诸帝虽说三教并畜,但我释家子弟,多被天子所护。当今圣上圣明,极信佛道,传言欲去侍奉九天诸地佛前,更兼朝中诸执政多信我佛,寂真,你从何人处得知,李唐后人必会灭我释家啊?” 寂真忽然眼中涌出泪来,“师叔,此事渊源极广,非一言可尽,但师侄自可对世尊发誓,若有虚言,天打雷劈,万劫不得超生。至于预言之人,师叔或许知道,但上头有严令,不得妄泄姓名。师叔,此刻是我佛法统不得断绝之要机,万望师叔海涵。” ... ... ------------ 第二十二章、丈夫赌命报天子 湛德见他陈述之时,用意极诚,不由不信;又见那叫子向之人在边上微微冷笑,心中又感疑惑。(w-w-w.feisuxs.c-o-m)当下调匀气息,觉得时辰已快到辰末,缓缓站起身来,却感到玄门上一阵疼痛,知是对掌时伤了经脉。寂真和秦子向二人站到了他身后,秦子向伸掌按在他的至阳穴上,这是督脉要穴,三脉诸阳交会之处,掌力一吐,便可致于死命。 辰时将尽,屋中的滴漏发出了“咳”的一声,接着外面大殿前的钟声镗镗地敲响,禅房门“呀”一声被推开了,湛言、湛立二人推门而入,见房中多了三个人,不由一惊。 湛德却言道:“两位师弟勿惊,这三位是老衲的师侄,今日前来,特为皇上驾临本寺之事效命。”寂真双后合十躬身为礼,秦子向却左掌翻立,打了个问讯为礼。 湛言、湛立二人虽然心中疑惑,但见湛德神色如常,当下言道:“方丈师兄不知,刚刚上使快马来到,告知此刻皇上已出宫门,要我等即刻准备,不可误事。” 湛德早知宪宗要来,此刻只是微微颔首,说道:“两位师弟辛苦,请先至寺门迎驾,我立刻就来。” 便在此刻,宪宗的辇驾刚刚出了丹凤门,丹凤门离殿最近,宪宗一出丹凤门,羽林卫已先行分开四列,以为前驰,穿过光宅、翊善坊间的宽道,转过永昌坊,进入启夏门街。 启夏门街宽达四十丈,万骑簇拥在宪宗身边,陈弘光、王守澄等分别跟随宪宗身后。上个月的武元衡被刺后,宪宗这是第一次出宫,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亲自骑着天马,而是坐着带帘的车辇。 因为此次是去慈恩寺祭拜七庙,王太后也随行同去。后宫中,因宪宗未立后,郭妃、郑妃、秋妃三妃同往,太子李宁随往,纪美人以太子母随行,共五乘软辇,湮王李恽,深王李惊,绛王李悟,建王李恪,五人乘马随后,李等九人年岁较长,亦骑马随后,李端等四子年纪较小,与惠康公主、宽城公主、诸美人共乘辇同行。 永嘉公主因出家为道士,不曾同行。金吾卫以骁骑四百人殿后,队伍长达五十余丈,在启夏门街上缓缓行进,两边路人纷纷在道边下跪让。 见宪宗本来一直阴沉的脸色,陈弘志王宇澄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惴惴不安。经过崇仁坊时,宪宗突然转过头问陈弘志:“最近裴府怎么样了?” 陈弘志答道:“前日臣去他府第了,虽然肩上伤口有时隐隐流血,但他精神已差不多恢复了,我去之时,他正在和韦相商议吴元济那边的事。” 宪宗“嗯”了一声,又转了回去,王守澄对陈弘志作了个手势,陈弘志摇了摇头。 大明宫到慈恩寺约有七里之遥,宪宗的车驾经过永兴、崇仁、平康、孝仁、永宁、永崇、昭应等坊,一路上长安的民众纷纷来观圣驾。最后一行人从晋昌坊西南角转入,来到慈恩寺大门门口。湛德等慈恩寺职司最高的十余人已在门口跪接,宪宗让他们平身后,让随行的宗室诸人下马下辇,一时间,晋昌坊南街熙熙攘攘,极是热闹。 宪宗到了寺门,先三揖为礼。湛德方丈合十回礼,宪宗搀扶王太后先行,年长诸子随后,其后是诸公主、少子,最后是拿着宪宗七庙而入的黑幡,以及大内所剩各类百余人士。 宪宗颇为信佛,此次盂兰盆会虽无武则天初入洛阳,在洛阳南门那次盂兰盆会那样,令全部朝臣坐席,法供奢华,但比起肃宗、代宗年间的那些盆会,已是十分隆重。经过五十余年的恢复,如今已是朝廷中兴,内外阜平,兰奢之法供,朝会之器物,那已是满目繁华,极为精致。 往年盂兰盆节,宪宗多于内宫道场中施为,待到七月十七日后,才将幡节、龙袭之制,陈列于各寺。但今岁王太后身体一直不好,经常梦到她母亲在风中低泣,自是以来,便要宪宗前来慈恩寺中设醮。 宪宗多时犹豫,但他甚为孝顺,便决定陪母前来。又受前行刺之事所协,一直没将出行之事外告,以怕被奸人所知,图行不轨。是以连慈恩寺的主持方丈,也只是含糊其辞,直到车驾出宫前一刻,才遣内侍出门相告,此刻,眼见寺中各项事宜都已毕了,此刻心中稍安,便让人唤过湛德一众僧人。他与湛德早岁俱已熟识,欲与众僧一谈玄妙。 羽林尉二人前去引路,不一时,湛德等一行二十余人,僧袖飘飘而来。湛德方丈早岁曾受宪宗赐衣,湛立释经有功,湛能年岁较长,也是赐衣,三人身着紫袈裟,身后却跟着两个灰衣僧人。宪宗略感奇怪,一行人来到宪宗身前三十余步(七尺为步)时,湛德方丈突然叫道,“皇上小心,这二人是……”,还没等他说出“刺客”二字,口中鲜血狂喷,身子软软垂下。原来秦子向料到湛德要向皇帝报信,掌力狂摧,已将至阳穴一段脊椎打碎。 湛立见方丈被人暗算,大叫一声,一招灵鹫听经,两掌拍出。这是他精研般若掌的高招,掌力雄浑已极,欲将这杀师兄之人毙于掌下。谁知一掌甫到中途,秦子向已拔身已起,他胁下的空门已被一阵阴寒入骨的内力注入,接着膝盖一软,已倒在地上。湛字辈众人于武学均有所研,一见秦子向、寂真二人如此猖狂,立刻脚步错动,拟将二人围在中间。 谁知秦子向落到一半,寂真竟然一掌向空拍去。这一掌才出三尺,竟然风声如雷,与秦子向的脚掌一抵,秦子向长啸一声,便向宪宗攻去。寂真这一掌,身体全在众僧围攻之下,顿时中了三下重手,脸色煞白地倒在地上。 秦子向本身轻功颇高,得这一掌之助,犹如利箭得一强弩,弓形如猿,急朝宪宗飞去。几名羽林卫正要上前抵挡,忽然二名太监从后面奔来,竟然手提利剑,直扑宪宗。宪宗身前的几个武功稍高的太监忙转头抵挡,两人顿时横尸剑下。 接着,身后的羽林军中竟然也是一阵骚动,显是有人动了手。眨眼间,宪宗身后两个强敌如飞而至,秦子向一飞间已越过诸太监,身形将坠间,忽然从腰间抖出一支极细的铁剑,在地上一撑,身形转动之际,铁剑挥出,离宪宗的面颌不过二尺。 宪宗却是端坐不动,秦子向以为宪宗已被吓傻了,正暗喜这天下就要换代,谁知那剑却被定住一般,再也刺不进半分。他一定睛,只见两个身穿禇色太监服的人居然各出一掌,夹住了这把剑。他心念电转,便想转动剑身割伤二人手掌。谁知一拧之下,剑身竟然纹丝未动,他还没明白过来,左右髋上已是一阵刺痛,接着将剑脱手,身子飞出三丈之外。 正在这二名穿禇衣太监对付秦子向之时,另两名禇衣太监突然出手,各自只出两招,就拧断了那两个手持利剑的太监的右手。接着又有两名禇衣太监直冲上羽林军阵中,这些变故来的极快,片刻之间,湛德、湛止倒地,寂真被擒,秦子向急被震出三丈,两个装成太监的刺客已经掌断血流伏在地上。宪宗身前一阵忙乱,随即归于平静。 这时羽林军阵中,显是那三个混入羽林军的刺客功夫不弱,那两个禇衣太监拿他们不下,宪宗皱了皱眉,两名禇衣太监朝阵中奔去。 便在此时,一个蒙面的灰衣僧人向湛字辈众老僧缓缓走来。湛言在湛德禅房中见过此人,大声叫道:“小心此人!” 湛清、湛冲直冲过去,湛清使一招松风月华,两掌出击,手臂微屈,便拟扣拿住这人手臂,湛冲则是展开天龙飞升的轻功,直从空中扑下,直取这人头上诸阳穴,这一出手,两人俱是气度非凡,远处僧众暗暗叫好。 谁知蒙面人不知怎么脚步一错,一个反身,手臂以一个极怪异的方向翻转,勾住了湛清的左腕。湛清被他一带之下,疾冲之势不减,谁知左手忽然脉口被扣,蒙面人同时又一侧身,湛清箭冲之势变成朝上。湛冲眼见伤到的不是蒙面人而是湛清,空中正欲变招成恒水横流,直踢蒙面人脑袋,蒙面人左手突然格出,接着湛清右手带了上来,湛清、湛冲二人猛地撞在一起,摔在地上,委顿不起。 这一下众人俱是大惊,这蒙面人只左手一勾一带,两个转身就过了慈恩寺两大高手,而且行若无事,湛能一拍手, 八个湛字辈的僧人立刻围住了这蒙面人。 这八僧都身穿红色袈裟,年纪在四十岁以上,脚步错动间,已隐隐以八证方阵围困。这八人平日多在文殊院中坐禅,今日只因宪宗到寺中,为保圣驾,才特地出关。师兄弟八人,名字分别以湛见、湛思、湛语、湛行、湛业、湛进、湛念、湛定排行。八人用的是慈恩寺的镇寺大阵,除了寺中的几名长老外,谁也未曾见过,此时眼看这蒙面人竟是武功惊人,方才一齐出手。 那蒙面人恍然不见,慢慢继续前走。湛见、湛思二人凝神注视,忽然两人同使一招“鹿苑听径”,身子急矮,两手各成掌,直抵蒙面人小腹,另二人眼见阵法已动,各以“恒水横流”、“葱岭度雪”“罗汉燃灯”三式,直袭蒙面人小腿、后背、头顶,这八人俱是佛门高手,像此次这样一出手就欲取人性命,实在是平生第一次。 那蒙面人仍是一转身,稍稍避开众僧人的掌拳,八人这“八证方阵”一经发动,源源不绝,诸般“般若拳”“罗汉掌”“菩提指”“弥陀掌”等高深掌拳如风而至,而那蒙面人却只是偶然出手,拍偏手掌方向,九人如同一团红云裹住一条灰影,瞬间已斗成一处。 ... ... ------------ 第二十二章、辘轳剑折虬髯白 湛见刹那间已拍出十余掌,但这十余掌一掌也没打中蒙面人,更可惊的是,几次险些误伤师弟,他心中大惊之余,出掌不觉略有沉滞,就在他将出未出之际,蒙面人蓦地左臂急出,已封住他右手曲池穴。(w-w-w.FEISUxs.c-o-m) 湛见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身子已被蒙面人举起,其余七僧一见,各自暗叫不妙。谁知蒙面人身子如陀螺一般,以脚尖点地,倏然向围攻七僧每人拍出一掌,用的是同一掌“佛光无移”,快的有如长了七个手臂一样,接着竟然单腿不屈,上拔丈余,一招“天女散花”,掌力便如瀑布一般逼下来。 湛见虽人在半空,但这蒙面人一出手便是佛家正宗武功,他极是不解。七僧只感耳边风声大作,接着“蓬”一声,地上尘土飞扬,七僧俱是摔倒在地,蒙面人轻轻落地,将湛见甩在一边,这一下只是十数息工夫,慈恩寺最强的“八证方阵”已被破,而这蒙面人却犹如闲庭信步。 八僧在地上略一凝气,便知这蒙面人只是将他们分开而已,并无伤人之意,而且一出手,就是慈恩寺的最具盛名的武功,断是心中大疑,一一站起,互相望了望,却不再进击。蒙面人继续缓缓的向宪宗走去,湛止等僧人见他并无伤人伤人,二来这人连“八证方阵”都破的如此惬意,功力深不可测,也不再上前夹击。 宪宗身边的羽林军发一声喊,刹时数十丈长对准了蒙面人。蒙面人并不理会,径直向前,走到离羽林军约三丈之地,忽然停了下来用一种极其生硬的语调说道:“正主该出来了。”接着转向台阶下那群早已吓得抖成一团的娃,伸出食指点了三点,“一、二、三”。 人堆里三个人慢慢站了起来。一个是胖大头陀,穿了件僧衣,相貌威武,原先混在一堆和尚中。还有一个脸颊下凹,身穿紫衫的中年妇人,蒙面人见到这中年妇女,摇了摇头,说道:“四”。 “叮”的一声,一支银针落到了地上,谁也没见是谁发出这支银针的,也没谁见到这针是如何掉到地上的,在场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头陀蓦地一声大喊,禅杖横空,直向宪宗身前扫来,两名禇衣太监都提掌封上,只听到“咔咔”两声,这两名禇衣太监已是双臂都被扫断,二人居然毫不后退,各出“摩云腿”,却见银光闪过,二人都从空中跌下,细看时,人中上都渗出血来。 羽林军见此大骇,这六个禇衣太监,乃是宪宗身边的贴身卫士,人称“西府六横”,宫中一般称掖庭局为西府,这横,以来说他六人功夫极横极霸,当之非死即伤,二来这六人为人也是极横,但他们功夫比之一般江湖豪士高出太多,是以宫中之人颇是相任。谁知这胖大头陀一杖竟然尽折二人双臂,都是惊得下巴都掉了。其实,那头陀心中清楚,发银针的粉衣女子才是真正致其死命之人,自己不过是将其已被封住穴位的二人手足折断而已。 这时,在后面与混入的羽林军中刺客激战的四人来到阶前,一见二人殒命,都惊怒之极,突然间一个黄袍道人双足一弹,一团青影之中“刷刷”两声,又有两名禇衣太监中剑,这两剑刺出部位极怪,二人面对这道人对敌,中剑却都在背后督脉,一人顿时瘫倒。护驾的太监见此情景,虽是宫中积威之下也不由得都朝后退去。 宪宗在太监的簇拥下不断后退,胖大和尚、道人、紫衣妇人三人慢慢进逼,那蒙面人却施然立在当地不动。宪宗一簇人退到一座罗汉像之边,宪宗虽自镇定,脸色却已雪白。紫衣妇人忽然从腰间抽出两把极薄的双刀,一阵刀剑相交声后,又有五个太监横尸在地,湛字众僧欲上前救宪宗,却不知哪里飞来一片银针,“哎哟”声中,纷纷倒地。 不多时,宪宗和数十个侍卫一起,已被三人逼到一团。外边的羽林军大声呼喝,但凡有人靠近圈子三丈内,必被三人击倒,这一来,都只是高举刀矛,却不敢上前,羽林卫虽都带有强弓硬弩,但宪宗就在中央,谁也不敢擅自放箭。 这时,慈恩寺天王殿前形成了一副奇怪的情形。一个头陀,一个道人,一个妇人将数十人簇围的宪宗包围在一个径尺不过五丈的小圈子中,外面羽林卫又层层将这三人围住,左羽林大将军陈正之让诸多弓手埋伏在边,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放箭。 此时已时近午时,天上的厚云笼开了一道金边,如同厚重的幔布镶上了一片金色的裙边。宪宗看这围攻的三人,但见那头陀眉粗眼重,大鼻楞楞,宽唇方额,黑色的胡茬仿佛根根刺出;那道人身形孱弱,好像弱不禁风,但手中的剑却全是锈斑,像个落魄的云游道士。 紫衫妇人脸色苍白,眉眼间颇为俊美,但口角低垂,像在一直冷笑。宪宗依稀觉得这妇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目光一相撞间,瞬间看到一片银光,他感到一双手把他狠狠按下,接着兵刃相击声伴着凄厉的哭喊声响起,他抬头一看,一个宽大的绿色身形从他眼前挥过,接着那道士的锈剑已在他胸前不足两尺之处,惊慌中,那道士圆睁的双眼清晰可见。 就在他心跳都几乎停止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一声极其怪异的声音,就像深山中的两块石头撞击一样,又像什么东西撞进了深渊,声音不重,却极其清晰。他的身子被同时一股大力推开,一个白影如鹤般在他身边出现,连着嘶哑的声音以一种他从没听到过的愤恨至极的语调如破雷般响起:“是你!这次我柳浥雨定要为我师父报仇!” 宪宗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挡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白色的修长身形,双肩微微颤动,显是内心极其激动。那绿衣人扭过身来,宪宗一见之下,大为放心,原来正是给事中韦旷。韦旷却不下拜,只是长揖禀道:“陛下,臣救驾来迟,死罪死罪。” 那紫衫妇人冷笑道:“凭你二人,恐怕还不是我四人对手!”便挺刀再战,就在此时,空中一阵“呤呤”的鹰叫,韦旷看了一眼柳浥雨,柳浥雨也知道,这是他师父生前所豢青雕,只是不明白为何会飞来此处。 接着远处传来一阵清啸声,刚开始如清蝉般微鸣,渐至洪广,传到百丈远近处,声振中天,直若龙吟,柳浥雨只听到一人的啸声有如此惊人,可是杨复冲己时应还在太白山上,又如何能到此处? 不一时,啸声已近,羽林卫纷纷出相护,但那人却如履平地般,啸声不停,一个紫色的身形已到圈中,他见到宪宗,从容下拜,宪宗喜道:“十三叔!你来了,朕就无忧了!” 紫袍人一眼瞥见手持兵刃的三人,再一看,见那蒙面灰衣人独自站在十五六丈外,微感诧异。 他慢慢地拔出一把剑来,这剑甚短,长仅二尺有余,尚不及三尺,隐隐泛出一片金色。 日光从云层的裂缝中倾泄而下,照在天王殿前诸人的身上,围绕在边上的羽林卫士卒见此情景,慢慢退后。罗汉像边上清出了一大片空地,韦旷左手提起,捏着一个剑诀,右手中的软剑已挺的笔直,与紫衫妇人凝视对峙。柳浥雨却把那柄断剑插在腰间,手中只拿了一把寻常铁剑,身形微微颤抖,怒视着黄袍道人,那道人却横剑在当胸,凛气峙立。紫袍人却不理会胖大头陀,突然向黄袍道人问道:“你是无灵子?你师兄无冥子怎么不在这里?” 那道人眼角一跳,却不敢答话,就在这时,一阵极细的银雨向紫袍人如雨丝般飘来。紫袍人却不回头,反手挥剑,转了个半圆,那些银雨立刻消失不见,紫袍人嘿声冷笑说道:“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眼中突地精光大盛,朝十余丈外的一处屋檐凌虚刺出,这一刺竟带起一片衣袂翻动声,边上数人已被他剑气翻动裙袖,接着一片银光向他剑指之处飞去。原来他这把剑可以吸附金铁,此刻以原来的银针回击而去,屋檐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呦”声,似是女子之声。接着一道粉影掠过,紫袍人又是一剑挥出,一道极细的血痕留在了梁上,羽林卫呼喝上前,却早已不见人影。 胖大头陀见紫袍人出手对付己方伏兵,一急之下,禅仗直击,紫袍人拔地而起,禅仗猛击地下,黄尘满天。紫衫妇人见此机会,双刀并进直取韦旷。这妇人所使刀法乃是取自蔡文姬,唤取“破鸳刀法”,招式极是繁复,又带塞外之刀意,使将开来,双刀犹如一团丝网,紧紧围困住韦旷。韦旷本来见闻广博,但这种刀法却是中原罕见,那晚在太白山顶虽彼此见过,便彼时浴血奋战,只为能保住一丝生机,此时一接手,方知极难对付,也将一柄软剑凝招成圆,见招拆招,他内力攸长,自是不惧久战。 无灵子却早已和柳浥雨战成一团,两人出招都是极快,旁人根本就看不出谁攻谁守,只见二人衣袂纷飞,一团白影与一团黄影混在一团,不停地左冲右突,“叮叮”之声有如雨敲青石。但柳浥雨口中却暗叫不妙,他手持的乃是一支铁剑,对方的剑却色如白玉,坚胜精铁,每一记相击,他的长剑便被击出一个缺口。 柳浥雨使出太白绝顶轻功,“鹰飞戾天”“鸿渐于陆”连连避开道人的进招,手中使的依然是平素所练的中孚剑, “鹤鸣在阴”“或鼓或鼙”,每招均是从意想不到之处刺出,配上轻功,实可说是已臻一流之境。谁知那道人好像也识得这些招数,招式中隐隐有小过剑的剑意,柳浥雨此时全凭一腔热血,过不多时,身上剑伤已隐约裂开,白衣上呈出桃花状的血渍,四十招后,“铛”的一声,一截三寸长的剑头从斗圆中飞出,乃是柳浥雨的剑已被那道人削去一小段。 柳浥雨在当日太白绝顶已吃过此亏,这几日一直在想短剑之法,此刻已是胸有成竹,剑法突转“大畜剑式”,专使一招顶上云天的“何天之衢”,虽然剑身已短数寸,但此招未与自伤伤人,身子连转,手中断剑不停自头上散挥而下。那道人连退数步,突然大喝一声,两人同时飞起,柳浥雨突然一招“明夷于飞”,掌中剑反从下面刺上,道人大惊下,横剑猛格。 “咯喇”一声,柳浥雨的剑又被切去近尺,只剩不到两尺剑身,这一招本可制道人于死地,终因剑短三寸,仅是剑气将道人左袖裂开一道口子。柳浥雨随即横剑当胸,后飘一丈,道人吃惊不小,却也不进击,舞了个剑花,缓缓落地。 ... ... ------------ 第二十三章、嵯嵯玉剑寒铓利 两人这一分开,道人不由大惊失色。(w-w-w.feisuxs.c-o-m)只见紫袍人意存闲暇,胖大头陀横躺在脚下,生死不知,而另一边,韦旷的长剑达四尺八寸,此时正使“临剑式”,剑光所及,及达一丈方圆,已将紫衫女人困在当中,圈中不断有血洒出,显是那妇人已受伤颇重。 无灵子缓缓呼吸,柳浥雨却躬身又上,“当”的一声,柳浥雨手中长剑又被削去一尺有余,只剩尺余断剑,手中只像握了一把匕首,他毫不在意,又待冲去。 突听宪宗说道:“且慢!”然后从身边一个小太监的背上拿过一柄剑,缓缓抽出,霎时间,诸人都感精光刺眼,不能直视。宪宗忽地将剑掷向柳浥雨,说道:“天子至宝,勿坠威灵!今日且暂借你护君!” 柳浥雨接过这柄剑,只见在日光下,这剑犹如世间最亮的明镜般,一瞥之下,连他眼中的极细血丝都清晰可见。他伸指一弹,那剑稍有屈曲,声如钟罄,就在此时,他腰间的剑也仿佛震了一下。柳浥雨也不在意,突然张口大呼,无灵子也是长声清啸,两人又冲到一处。 这次稍瞬即分,柳浥雨一接之下已退回原处。无灵子却立在当地,惊异地看着自己的胸前,只见膻中穴上一点红色渗出,随即迅速扩大。他张大了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手中长剑慢慢划落。 “咣”一声,那玉剑落在青石台阶上竟插入石阶数寸。柳浥雨一时呆立不动,紫衣人走了过去,无灵子单膝跪地,强自撑住,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师兄……我师兄……会给我……我……我……报仇的……”一语未完,已倒在地上。 此时韦旷连使数招,紫衫妇人一声惊呼,飞出数丈,后背击在一块大石上,顿时气绝。韦旷趋近拉住柳浥雨,柳浥雨见他脸上,手臂上数道刀疤,虽都不重,但也染得他的袍子上一片狼籍。 宪宗呵呵大笑,说道:“少年,还不把朕的宝剑还回?”柳浥雨一惊,走上前去,双手捧剑身,奉到宪宗阶下。宪宗亲自下阶,就在宪宗握住此剑的一刹那,柳浥雨又感到腰间的断剑剧震。他抬起头来,看着宪宗的脸,旁上的太监喝道:“大胆!”他恍如不闻,又走上前一步,他应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他感到体内的血一阵极热。 宪宗抚了抚剑,“唰”一声还入鞘中,柳浥雨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四下看去,只见那蒙面人仍是立在十丈之外,就像木雕石塑一般。紫前人走到他身边,细细打算他,他一时觉得浑身发热,转身走到无灵子的尸体边,无灵子双目圆睁,好像不相信自己已死一样。 他叹了口气,一呼之间,胸口又多了一点红色。这时,无灵子那柄剑的剑穗微微摆动,他走了过去,稍一使劲,拔出了这柄剑,这剑全无金铁之色,初看之下便如一块云石,细细观摩,却有一道道五彩条金间炼其间,剑长三尺六寸,轻重正与平常他所使的剑相当。 他从无灵子腰间解下剑鞘,只见剑鞘纹式古朴,近鞘口处用银丝篆了两个字:玄武。 这时,眼看宪宗周围强敌已尽,殿前诸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屹立不动的蒙面人身上。柳浥雨新得此柄“玄武剑”,有心试一试此剑威力,当下也不除下剑鞘,右臂抬起,剑尖直指那蒙面人,蒙面人未与他侧身相向,此时慢慢转身,微微点了点头。 他二人相距六丈以外,柳浥雨脚下一蹬,一招“青鸟出云”,斗然间已将身子飞到蒙面人一丈以内,手中仍是中孚剑法的“或鼓或鼙”,朝着蒙面人侧身的肝经诸穴点去,蒙面人眼见剑尖及至自己胸胁间三尺之处,忽地向后便倒。 柳浥雨即刻变势,一声大喝,身形暴起,又是同一招“或鼓或鼙”继续直指,剑尖连抖,指向蒙面人腹间。蒙面人左腿踢出,直扫柳浥雨脸前,柳浥雨双腿倒勾“婴鹉倒卷”,手中剑招却成“丰剑式”的“折其右肱”。 这一招顾名思议,他手中玉剑直击蒙面人右臂,蒙面人身形错开三尺,左掌向柳浥雨小腹击来。柳浥雨身在半空不能躲避,这招也大出他意外,只能回剑,在地上轻轻一点,倒飞八尺,蒙面人也不追击,依旧站在当地。 这时,紫袍人连拍三下手掌,走上前去,说道:“道兄,这些年来江湖上英雄辈出,我等已是了。”蒙面人也不答话,说道:“下来走几招,很久没和你动手,早就想踢你屁股了。”紫袍人也不以为忤,向宪宗望去,意存询问,宪宗说道:“十三叔自便,只是还望小心!” 紫袍人解下短剑,挂在旁边的石栏上,然后走到蒙面人跟前丈余处,随即停下。他双目似睁似闭,突然一掌拍出,这一掌掌力大的惊人,边上柳枝都被带了起来,蒙面人却不再躲闪,也是一掌推回,却是若有若无。 紫袍人脚下依着八卦之形,出掌之机似有节奏,便如在演练一套舞步,蒙面人却身形变幻无穷,时而单掌,时而双掌,有时如醉了般乱拍,紫袍人掌力初时已甚吓人,一经动手,不断加大,到后来直如狂风,激起柳叶乱舞,身形过处,一团团黄尘夹着柳叶,直向蒙面人攻去。 蒙面人此时出掌变得极其凝重,每招发出,便将紫袍人的狂风骤雨化作和风细雨,在身边轻轻拂过。两人就一直在丈余大小的圈内,只是掌风所及,渐渐变大,柳浥雨见两人的出招中,都有不少太白的掌法之意,但又全不是太白掌法,大感惊异。又见他二人内力之强,比之自己那是远胜,不由心中微感惧意,他转头望韦旷时,却见韦旷神色怪异,似有所思。 圆中的两人各出百余招后,突地轻叱一声,各使轻功,跃出战圈,柳浥雨见蒙面人倒纵那一下,突然大呼上前,原来这正是太白绝学“天禽七式”中的“鹦鹉倒卷”,柳浥雨一见之下,立即右掌急出“无往不复”。乃是化用泰剑的第三招,内力若往若回,变幻无穷,直向蒙面人拍去。 他深知此人内力倍胜于己,只盼他不识此招,同时左手横持刚拿来的那柄“玄武”,剑掌同出。蒙面人却不后退,右掌使出擒拿功,来夺柳浥雨玉剑,左手却横掌击出,柳浥雨见他左掌迎来,心中大喜,内力疾吐,便如怒涛般攻去。甫一接掌,本以为会内力相撞,蓬声大响。 谁知却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蒙面人却疾速倒飞,柳浥雨一惊之下,脚下奋力,直追上去。蒙面人先他飞出两丈,此时也是身如矢石,刹那间,一灰一白两尊人影已越过天主殿,不见踪影,韦旷见此,也跃身而起,空中向宪宗作揖,叫道:“皇上,臣去追臣的师弟,死罪死罪!” 他身体肥胖,轻功却也极佳,便如一只猞猁样,两个起落,也从天王殿的瓦脊上飞了过去。 紫袍人过来,宪宗说道:“十三叔,今天朕全靠你了,否则能否有生还,还真难说。”见紫袍人神情萧索,还以为是为打不赢那蒙面人而不悦,说道: “十三叔,你也知道,那人武艺本就天下有数,何必为了平手而郁郁呢?来来来,你陪朕回宫,我们喝几盅去!” 紫袍人却摇了摇头,说道:“皇上,臣本就打不过他,倒也不太在意,只是小女近几日不见踪影,臣心中颇为着急,此刻臣想去京师近畿看看,还望皇上海涵。”顿了一阵,若有所思,说道: “韦逸中平素沉稳,此刻却如此惊慌追去,却不知那白衣少年是他何人?这三人又会去何处?” 宪宗也抬眼望着天王殿的镇水兽说道:“朕与那人虽有个约定,却不能透露他的所在。那白衣少年是太白弟子,说起来,咳咳,他刚才救朕时甚为出力,只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韦旷自负轻功是自身所长,一跃过天王殿时,满拟在百丈内追上蒙面人和柳浥雨,只见前面一白一灰两个影子,在坊间庭院的屋脊上飘然若飞。待他追出百丈,出了晋昌坊时,竟觉得与前面二人相距又远了一些,他一面惊叹蒙面人、柳浥雨轻功实是天下无俦,一面又埋怨自己用功不如年轻时勤,以致当年天下少有的功夫,眼前竟追不上一个后生。 柳浥雨却更着急,他一开始即发力狂追,自忖以轻功而论,平生当不在何人之下,但前面的蒙面人却行若御风,一路跟来,始终与自己相距不过两丈,就是这两丈,自己却始终无法追上,随着他赶追加速,膝下的剑伤又开始渗血。 三人两前一后,相距约十五丈距离,从大业、开明、道德、丰安诸坊一路向西,却都在房顶上奔跑,眼见就要到安化门街。安化门街宽达四十丈,这一日长安市众都去盂兰盆节,安化门街上行人如织,摩肩继踵,路边的人家更是摆出了盆、幡等物。 ... ... ------------ 第二十四章、自是追攀认知己 蒙面人当前跃下丰安坊门,身形便如一只大雕般,呼的一声,便跃过四丈,柳浥雨跟着跃出。(w-w-w.FEISUxs.c-o-m)一用劲之际,忽然左胁间刺疼至极,知道已有一处剑伤迸裂,急欲提气,终是不支,直降下去,却见蒙面人竟然伸足在前面的幡上一点,身形复又腾起。他强忍疼楚,左脚在坊墙上一蹬,右手伸指点住周围穴位,身子翻转,如箭离弦,横着朝路上飞去。他眼见路上行人极多,才飞去二丈有余,见一骑马疾速奔来,一咬牙,身子一矮,在地上横掠。接着双脚连动,身子便如游蛇一样,急钻过人群,一眼瞥见那蒙面人早已飞出离他而去,不禁心中叫苦。就在此时,忽见一匹赤色骏马疾驰而来,一只手拉住了他小臂,接着身子也被拉到马上,却是韦旷从坊门牵了一匹驿马。韦旷不住叱马,但那马驮了二人,终是追不上蒙面人。韦旷伸足一踢,那马吃痛,前蹄扬起,却把二人蹶下马背,跟着狂奔进入道路边的柳林。柳浥雨低声**,韦旷却一拍大腿,叫道:“正是!”眼见柳浥雨半蹲在地,一把把他背上,直往柳林奔去。柳浥雨正在诧异间,韦旷已奔进柳林,接着一条宽达已近十丈的大河已在二人面前,正是长安三渠之中的清明渠。韦旷奔下渠堤,见数只小舟正停在阶上,他急奔入舟,随手甩出一大锭银子,直飞向正在堤上谈生意的主人。随即他一解缆绳,清明渠水自长安城南大安坊入城,过安东、昌明二坊,到丰安坊前,水流之速虽有减缓,但仍十分可观。蒙面人向北而去,渠水正送人二人直追。韦旷拿起船浆,奋力击水,他内力悠长,出浆一击快似一击,小船便如游鱼般直向北去。蒙面人在坊上飞奔,韦旷竭力划浆,柳浥雨痛疼稍减,也拿起另一条船浆,二人共划,到得怀贞坊时,离蒙面人不过五丈之远了。韦旷暗暗加劲,只盼早点追上。蒙面人不时朝小船张望,到了延门路时,蒙面人忽然左转,直左上桥,韦旷反应极快,双足一蹬,“一鹤冲天”,直向桥上飞去,蒙面人忽然停步,蓦地居高临下,一掌笼住韦旷。韦旷大惊,这一来他上有强敌,足下小舟已冲出丈余,急切之下身子在空中一翻。蒙面人只是为阻韦旷上桥,掌力并不出击,侧身一踏,已去的远了,柳浥雨眼见韦旷翻身,心知不妙,将船反向蹬回给韦旷,同时自身掠起,已攀住一个桥洞,接着翻身上桥,韦旷正愁桥下无物,忽见柳浥雨将小舟退回,当即猛踏一脚,身形急转,也掠上了桥头。这时红日西斜,照的二人眼中俱是光亮,抬头望去,却哪里还有蒙面人的灰色身影?夕阳渐渐西沉,天慢慢地暗了下来,当最后一丝阳光落在长安城西的巷落中时,长安城中孟兰盆会的灯火也如同星星般处处亮起。曲池坊里,紫袍人看着那满地的纸船灯火默然发呆,一个身穿淡红裙衫的美妇人端了一个烛台走进了凉亭,担忧地看着紫袍人,良久,低声问道:“若荷她还没找到?”紫袍人点点头,转身拉住美妇人的手,说道:“雪娘,我会找到的。荷儿平时我们管教的也不多,这次她离家出走,责之在我,你不要太担心了。今天,皇上已和我说过,万不得已,他会派神策军相助寻找!”另一只手却把一团纸偷偷塞入衣襟。雪娘听他如此说,眼中虽有微微湿润,却也不便再说。二人携手,徐徐往中庭行去。一路上,蝉声时起时歇,仿佛知道今年不会再有几日可以吟唱,还没走到中庭,忽然一名家丁上前,手里捧着一封书函,说道:“王爷,有人前来投书,却不肯走,一定要王爷先看看这封信。”紫袍人稍觉诧异,接过后展开一看,却是一张极旧的书笺,好像是从哪本书上扯下来的,上面的字用墨极深。他从雪娘手中接过蜡烛,只见上面写着:郢王殿下,昔年尊公尝为吾师与贼道一战见证,十六年前吾与贼道复一战,未曾得见君子,均有不忿。今岁八月初朔,太史言有日食之事,吾等欲于次日食日之时复斗于汴州城外禹王台,惟公是瞻,当得无憾。顿觉顿首,再拜再拜,七月十日。”信末并未落款,只是隐隐画了一把匕首状的物事,紫袍人看完手中烛台“当”地一声落地。雪娘急忙拉住他,惊慌中,烛火已将袖口烧着,紫袍人袍袖一拂,扇灭了火,随即问道:“来人在何处?”家丁支吾说道:“来人是个尼姑,我就一直让她在门外等。”紫袍人一听此言,腾身而起,几个起落间已越过院中的三重庭院,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衣女尼,黄昏中一时看不清面貌,只觉得身形很倭,约摸六七十岁年纪,当下拱手说道:“让比丘久候了,可否进我家,细细详谈此事?”那尼姑摇了摇头,说道:“不敢有扰殿下尊驾,我只是来与殿下带来信而已,请问殿下,这场争斗,你去也不去?”紫袍人稍一迟疑,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回复尊主人,八月一日,我一定在禹王台相候!”老尼合十为礼,一言不发,转身而去,行出十余步,忽然衣袖一扬,“咔啦啦”一声,如只游单般大小的鸟扑翅已去。便在同时,郓城外的老道士手里也拿了一封信。这封信来的极是蹊跷,他那小道童傍晚正在扫地,忽然就发现落叶堆里出现了一封书信,信上只有十二个字:“八月朔日,禹王台前,聊复一战!”老道士不看这附着的小匕首,也知道是谁写的。聂隐娘,你还是等不及了,上次你几乎被我刺死于剑下,谁知会有那镜出现,这才让老道身受重伤,哼哼,这些想置我于死地,却也没那么容易。想着这些,他让小道童去前方候着,他还在等着另一封信。当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观外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小道童急奔入内,手中捧着一封紫皮的信。老道士跳了起来,拿过一看,不由眉头舒展开了。信上并无字句,只有一幅画。一个穿绿衣的中年妇女,一个神情呆滞的麻衣汉子,一头黑牛,一头白驴,一个天青色的圆盘。让老道士打心眼里笑出来的是,那黑牛被红色的朱砂画了一个叉,那驴子的后蹄被轻轻画了一道红线,最妙的是,那天青色的盘子中间,有一个细细的红点,他忍不住咧开了嘴,袁子期,真他妈的太能干了!他转回内殿,移开了摆在三清像的旧蒲团,深吸一口气,“嚓”的一声,那块三尺的厚重青砖已被他踏成了一块块极小的碎石,而边上的砖却纹丝不动。老道士对一下颇为满意,觉得这几年来功力又精纯了不少。他双手便如铲子般,三下两下,已经挖出了一个三尺来深的大洞。接着,他取来一盘水,倒在了洞里,他弯下腰去,极其小心地缓缓从土中拉出一个柄。他用两根手指夹住了柄,一点点谨慎地往上提。突然间,一道闪亮的光从洞中发出,直刺人眼,小道士不由得“哦”地低声惊呼。白光越来越长,闪烁不定,映照出烛光,显得诡异万分。“唰”的一声,白光缩成了一尺三寸左右长短,在老道士手中伸缩不定,小道童怀着敬畏的表情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师父,这就是您老人家的剑啊?”“吱”一声,那剑直插入太清像手中的拂尘中,白光刹时不见,原来那拂尘把竟是这剑的剑鞘。老道士缓缓把拂尘土从太清像上取下,中指一弹,整个麈尾已经落在地上。那拂尘把长不过一尺三寸,径口不足一寸,可见这剑实在是十分狭长,老道士将剑插在腰间,步入中庭。此时皓月当空,银光万里,观中的中庭本就破旧,在这静谥的月光下更显苍凉。老道凝立半晌,忽地一声清啸,那道白光已在他手中。老道细细端详这剑,喃喃道:“十二年了,又出鞘了,呵呵。”手形随即展开,他灰色的道袍中恍如夹了一道雪亮的闪电,那电光奇幻莫测,直如鬼神,直击如霹雳当空,斜掠似银蛇吐信,突前夹后,忽上忽下,直看的小道童翘舌不下。老道舞到最后,那白光就如一张银色的帘子卷在他周围丈五之处,一眼望去,俱是剑光,根本看不见他是如何运剑,如何使招的。老道大喝一声,白光瞬时脱手,直刺入殿门的柱上,立刻不见。小道童急忙跑上前去,用力一拔,谁知那剑竟似已嵌入柱中,老道冷冷地说:“此剑凡是见过的,都有大难,你就这么想死了?”小道童一听,浑身一颤,随即走开。 老道士长叹一声,满是萧瑟之意,走到柱前,也不见他拔剑,已入剑还鞘。他仰头望着清冷的圆月,心中微微有些激动,十五天,十五天后,我就能复仇了! ... ... ------------ 第二十五章、澹烟笼日暗神州 七月十五日后,长安城却是一派平静。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杀武相的贼人已经被抓住了,满朝臣都松了口气,毕竟,自从回长安后,大家又习惯了平静的帝都生活。河北在打仗,淮西在打仗,那离长安千里之外呢!只是听说宪宗在慈恩寺出了点小乱子,又据说那是几个不法之徒自相争斗,虽说死了湛德方丈,但宪宗既然没任何责罪下来,大家就当作没发生过。 到了七月底,长安市民听说宫中已经备了不少铜锣,万骑的骁卫中也有不少人领了锣头。再一细说,原来是太史台钦天监向皇上进奏,八月初一日要有日食,这才预备下来的。长安市众人既知不是有战乱入近,也就不复多念,大多当作清风一缕,随他而去了。 洛阳城也是如此,虽说淮西的吴元济近来经常来犯,兵锋有时离洛阳不过一百余里,但东都留守吕元膺一直没出什么告示,想必就是平安无事了。 洛阳人还听说,吕留守是郓城人,与平卢节度使李师道关系不错,李师道有一次酒后拍着胸脯向吕元膺保证不会让东都受到侵扰,说是他家光他自己一人就在东都有三座上好的大宅院,别的不说,自己的家产总不能让人给弄坏了吧? 据说平卢还在洛阳留了一座进奏院,说是为了常和吕元膺联络感情,这么说,吕留守是李节帅的老乡啊?这怎么能让老乡受罪呢?说起这些,说的人深信不疑,听的人暗暗称是。 当八月初一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时,人们纷纷上街买卖、交易、办事、行旅,郓城的人们也一样,但一早上,李师道就遣人去把守郓州卫队的陌刀将郭广叫入府中。 郭广面容微黑,国色脸,身形挺拔,李师道的哥哥李师古曾经救了他性命,为报恩他就一直任陌刀卫。李师道当了节度使后,他就一直任陌刀将。当他走入李师道那守卫森严的府邸时,发现李师道居然没穿军服,也没穿家用的布甲,居然穿了一身道袍。看到他一脸惊异之色,李师道也没解释,两人一前一后,默然地走进了李师道的书房。 李师道一走书房,脸色郑重地从案后的柜格中取出一卷纸。他上前一看,是一幅洛阳的地图,中间标了几根红线,还有几个地方用淡墨标过了。李师道随即解下腰间的一块令牌,那令牌用纯银而制,镂空刻着“平卢军”三字,郭广一见,便知这是平卢节度使的行令,李师道把令牌放入郭广手中,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 “郭广,你是我最信任之人。你今日带上一百部下,今日启程,前去洛阳。到了后你去我在道德坊的那座行邸,那里你会见到一个老和尚,到时候你听他吩咐便是。我已决定,这几日便要夺下了洛阳,你的陌刀卫最是骁勇,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这平卢军行令你随身带上,到时候若有危难,便可用此令向河南诸镇要援。” 郭广一惊,睁大眼睛盯住了李师道。李师道绝无一点癫狂的症状。用一百陌刀骑攻下洛阳?这有点不能想像,但从李师道沉稳坚毅的目光中,他不由不信,李师道拉过了那幅洛阳地图,说道: “来,我对你说说出兵的道路,我的行邸在道德坊,你看,东都留守吕元膺时常在定鼎门一带办公,因为那里离伊阀守军最近。他手中平日只有千余将卒,就一个叫王茂元的人还有两下子,此人已有高手对付,你不用操心。你只需从长夏门街而出,穿过永通门街……”正在此时,他突然觉得天色暗了下来。 ... ... ------------ 第二十六章、寒光入水蛟龙起 便在此时,汴州城外南山的禹王台上,站了五个人。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一个紫袍人带着一个黄衣黑汉站在台边,紫衣人正是郢王。 台上站了三个人,一对身边淡青色衣衫的中年夫妇和一个身灰色道袍的老道士相对离了三丈,三人手中俱无兵刃,垂手而立。郢王抬头看了看天色,好像一片淡淡的黑影正在向太阳缓缓移去,已经将近巳时,他沉声说道:“空空道长,聂娘子,食日之时已近,你等可有反悔?” 空空道人仰天长笑,豪声说道:“此战我已等十六年,还有何可说?” 聂隐娘却神色不变,只是向紫袍人敛身为礼,却不说话。 紫袍人随即退到台角,那黄色黑汉一撅嘴唇,清亮的啸声刺破平静。台下猛地一阵虎吼之声,却出自一只白驴的嘶叫,空中一只青雕盘旋而来,落在那黑汉的肩上,这黑汉眼大唇润,颧突鼻挺,显非中土人士。 约过了十数息,那黑影与红日相接,便如什么东西微微咬了这红日一般。远处汴州城中顿时起了呼喊之声,台上犹然隐约可闻,接着细微的锣声夹在中间传来,聂隐娘忽然叫道:“夫君!” 徐子平突然打开了手中石盘。空中一道白光如丝而来,聂隐娘从发髫上取下一根杈子般的匕首,直往白光而去,双剑相交,居然发出“咯”的一声。徐子平不慌不忙,把石镜朝那点白光照去,刹那间整个禹王台上出现了一团白色的柔光。空空道人已知这石镜的中间已被袁子期刺破一点,当下暴喝一声,身形化作数十个灰影,直向聂隐娘攻去。聂隐娘也是一声娇叱,一团灰影中夹着一团青衫,两人俱是足不着地般不停游走,可那徐子平的石镜却一直能对住空空道人的剑尖。 空空道人久战不下,心中微感烦躁。此时,天已全黑,但他手中的短剑却光华不减,犹如能自己发光一般。聂隐娘的剑却恍如无物,黑暗中只见她眸子微微发亮。空空道人此刻方知聂隐娘为何要将斗剑之期排在这日食之候,他这剑作三棱状,各面都能发出光芒,传说乃是殷代帝王得天之赐的“含光”剑。这剑固然能却三军之众,但这暗中使来,直如明练。此刻他突然有点懊悔,也有点愤恨。懊悔的是,居然没想到这含光剑此刻成了他的劣势,愤恨的是,袁子期怎么就没把那石镜给全打碎了呢! 他身处下风,苦苦支撑,凭着数十年来的对战经验支撑。此刻天色已经全然黑了,徐子平的石镜突然放出耀眼的白光,笼住了禹王台。空空道人心中大惊,十六年前的一幕蓦地涌上他的心头。同样也是一片耀眼的白光,然后,他在快刺死聂隐娘的一刹间从天上落入地狱。不,这次不一样,他突然感到白光中有一点是灰色的,当即抢上前去,一剑刺出,但那黑色却瞬时移到了一边。他自认身法天下无双,但总是刺不到那灰点。 聂隐娘的羊角剑不断地向他划来,他急忙闭了双目,脚上不停踏着六十四卦的爻位,那羊角剑此刻好像变成了铁石,两剑相交却发出“噌噌”之声。二人轻功俱入化境,相斗极剧,衣襟带风声却细若无闻。 忽然间,他感到眼前一暗,立刻睁眼,却不觉刺眼。他心下大喜,知道这是袁子期给他留下的破绽,当即纵身上前,尽力将剑插了进去。谁知这一刺之下,竟如刺入虚空之中,白光焕然大亮,然后他仿佛站在一片虚无飘渺的云中。他抬头四顾,却只见一阵阵白烟飘过,他心中大急,急忙使出“空灵剑法”,四下腾跃,但周围好像一个人也没有,紫袍人,那黑汉,徐子平都不见了,甚至连聂隐娘也不知去向。 他耳边仿若传来一阵虎啸之声,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一个老虎影子向他走来。他想跳过去,却好像脚上踩的云团变成了雪地。他看到了雪树上簌簌落下的冰枝,随即背上一凉,好像一片雪花渗入他的肌肤。他一个趔趄,站起来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聂隐娘正持剑向他刺来,用一种慢的无可思议的速度。 他想躲闪,但无论到哪边,聂隐娘好像都正对着他,手中那把羊角匕首鬼魅一般极慢地刺过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照着聂隐娘挺剑刺去,那角匕却在霎那间长了数尺,直如一把长矛,忽地刺入他的身体。 他感到一阵剧痛,幻象在瞬间消失了,其他人好像都站着未曾动过,聂隐娘在他身前五尺之处,羊角剑上流着血,而他的左肩已经被刺了极深的一个洞,血正在不停地淌出。 紫袍人微微皱眉,聂隐娘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站在当地,却不进击。他极其愤恨地朝徐子平看去,这人与十六年前一样,一样毫无表情,甚至一样的容貌。他怒喝一声,直扑向徐子平。但当他看到石镜时,一切又都变了。 他好像站在一个荒野中,月光寒凛,朔风四合。然而,好像周围又有很多人,又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喃喃语声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耳中,他四下寻探,却又空空如也。他觉得自己要被困在这无尽的荒原上,他突然用尽全力,叫道:“袁仲道!” 禹王台上所有人都看到了一道极其绚丽的光,那光好像是纯白色的,又好像带着所有的颜色,如同一道雪亮的闪电轻拂过柳丝一样,从一团黑色的影子中辟出。“咔啦”一声,石镜好像被打了一下,然后空空道人瞬间又感到了禹王台上土地的厚实。那黑影又围住了聂隐娘,“喀”的一声,羊角匕首从黑影中被抛出,接着,一个黑袍人已跪在空空道人身边,正将一颗黑色的药丸放入他嘴中。 聂隐娘的右腕滴着血,她忍痛去三丈之外捡起了她那羊角剑,却见一道白色的裂痕在短剑上如同血脉一样呈现。她看了看手腕,伤痕不到一分,并未伤及筋脉,显是那人手下留情。她脸色煞白地看着徐子平,徐子平脸上第一次有了这么多种表情,他虽不出一言,不动一指,但伤心、惋惜、疑惑,都印在了他脸中,聂隐娘甚至还从中看到了一丝恐惧。顺着徐子平的目光,聂隐娘发现那天青色的镜面上,竟然也出现了一道裂痕,那裂痕从镜的正中心蜿蜒而出,隐隐发出褐色的反照。 郢王亦是大为吃惊,拱手道:“这位兄台,何故误人争斗?”黑袍人淡淡答道:“我师兄与人斗剑,对手却也叫了帮手,以致我师兄受伤不轻,郢王却又为何不言?” 郢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极少出手,在江湖上更是毫无名声,谁知这黑袍人却知自己身份,不由他不微退一步。这武功高的出奇的人却是空空道人的师弟,空空道人成名已四十年,年纪七十有余,但听这黑袍人声音,却不会超过三十岁。数招间击裂徐子平的石镜,又刺伤聂隐娘的手腕,使他夫妻二人俱失宝器,除了那人,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人可以与这黑袍人争锋。但这人只是轻轻划伤聂隐娘,显然并无伤人意,又与空空道人那种非争个死活的样子截然不同,加之声音豪迈清越,郢王在敬畏之余又大生好感。 袁子期却只是为空空道人疗伤,并不理会诸人。徐子平和聂隐娘眼见报师仇再次无望,不由大感伤悲,而且袁子期现在要杀他二人,直如儿戏,他既已插手,这仇势难再报。二人向紫袍人磕了个头,紫袍人半跪还礼,二人便骑上台下的白驴走了。那白驴右边的后腿好像受了伤,走起来略带撅蹄,但数步之后,足下生风,引颈如虎吼般一嘶,迈开四蹄,连纵带跃,片刻间已消失在林间。 郢王眼见此场争斗竟以袁子期半途插手而罢,心想此间事了,也向他师兄弟二人拱了拱手。黄衣黑汉一啸,那青雕在空中转了个弯,斜斜向西飞去。郢王二人一前一后下了台,各自展开轻功,向汴州城中而去。 此时红日又渐渐饱满,台上复又光明如初。空空道人睁开眼来,看着袁子期,微微笑道:“师弟,你这次又救了师哥一命,当真无以为报啊!” 袁子期神色平静,只是按住空空道人左肩的伤口,示意不要多言。空空道人却叹了口气,说道:“当年师父收你入门时,我颇有成见,谁知我这老命,却三番几次承你所救。老哥真当是对你不住,本来我应当把含光剑给你,但你现有吴钩,也看不上这种破铜烂铁了。”接着一阵咳嗽,伤口又涌出血来。 袁子期皱了皱眉,温言道:“师兄哪里话,我们本是同门,师兄何必多言。”顿了一下又说道:“师兄,恐怕你要在这禹王台上躺过今晚了,那羊角刺人后伤势极甚,你这伤已伤及筋臂,我给你服的那粒“重生托肌丸”虽是灵验无比,但头十二个时辰是骨肉初生之期,万不可乱动,师兄恐要此屈曲一宿。” ... ... ------------ 第二十七章、社稷苍生计必安 空空道人点了点头,自语道:“我老了,不中用了,这江湖如今已是你们年轻一辈的天下了。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师弟,我刚才听到裂石之声,你已经将那石镜碎了吗?” 袁子期摇了摇头:“若我出全力,自可将这宝镜破半,但我当时尚需对付聂氏,只是将这镜裂了一道长痕。不过,聂氏的羊角剑也被我内力震裂角痕,恐怕三年之内,都无法与人动手了吧。” 空空道人听闻此言,呵呵大笑,血又渗出许多。袁子期见他神色略有委顿,伸指在他玉枕穴上轻轻一点,空空道人顿觉眼皮沉重,模模糊糊听到袁子期说道:“师兄,你失血甚多,还是先睡一会儿罢,而且托肌丸在睡梦中运行更速……” 空空道人直睡到红日西沉,才渐渐醒来。他一摸左肩,只觉微微麻痒,已不甚痛,知道托肌丸运行极速,伤势已大有好转。四下一看,见边上已生了一堆火,身上却已盖了一层棉毯,右手一摸,背后却是一张虎皮。他心中暗暗感激袁子期想的周到,袁子期这人固然豪迈,心思却也极缜密,他突然感到自愧不如。 等到晚霞满天之际,袁子期又出现了,一手挟了几根竹竿,一手又提了个极大的包袱。他将竹竿随手往地上一扔,便是插入径尺,空空道人见此也微微颔首。不多时,袁子期已将空空道人所在之处,搭了一个丈半方圆的帘帐。接着,他又架了个竹架放在火上,却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锅子,倒了些米进锅。 不多时,米粒翻滚上来,淡淡的粥香味开始飘出。空空道人一直觉得他这师弟是有时实在让人惊叹,好像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就说整一锅粥,自己那小道童便如何也做不出这种香气来。袁子期又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只瓦罐,却放了一只小母鸡进去,添了几根柴火。荜拨声中,鸡汤的香味也渐渐浓厚起来。空空道人闻到香气越来越浓,肚中咕咕作响,一想自己从早上到此刻未曾吃什么东西,不由食指大动。 半个时辰不到,一罐鸡酒、一锅粥已经香气四溢地摆在他面前。空空道人一尝鸡汤,但觉美味无穷,当即咕咚咕咚喝一碗,但觉精神旺了不少。接着盛了一碗粥,但觉芬香扑鼻。再一细品,微有苦味,后味却略带甘甜,知道袁子期在粥中加了人参以助他行气,心下极是感激,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袁子期却只是微笑看着他吃。空空道人已喝下一大碗粥,复又吃了大半只鸡,见袁子期还未动筷,略有歉疚,说道:“师弟,你怎么不也吃一点?”随即见袁子期并不动手,一拍脑子,笑道:“师哥这真是糊涂了,你已当了和尚,不能再吃荤菜了。” 袁子期微微一笑,从身边取出两个大馒头,就着一点咸菜,吃了起来。空空道人见他吃的甚少,说道:“你也吃点肉,我蓬莱派原没这么多禁忌,你要不就别当和尚了,还是像我,当个道士算了。” 袁子期也不答辩,三两口间已将馒头吃下,侧了下脖子,说道:“师兄,我和你说过多次,不是当和尚,我入的乃是景教。再过段时间,我便是中土景教的**王了,岂能随意食用荤菜,自破戒门?” 空空道人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爱吃荤,也不用找这甚多理由。好好好,仲道是个守律之人。”沉吟了一会儿,神色转为郑重,说道:“师弟,你救我性命,助我疗伤,这师哥都是十分感激的,但有一事,做师哥的不吐不快。” 袁子期仰起头道:“师哥请明示。”空空道人说:“你既已入三夷教中法门,我虽不甚待见,但总是你自己的心意,倒也无碍。但你今日如此严守你门教律,不知为何当日在李师道府上,却与他的小妾行那苟且之事?” 袁子期哈哈大笑,笑声远及,惊起台下的一群夜鸟惊飞,直有十多息才停下。他朗声说道:“师兄明鉴,你说那袁七娘,岂是我会钟情之人!她只是寂寞花柳,这才主动勾引于我,我倒也正好利用她为那件大事吹吹李师道的枕头风罢了。师兄,我非滥情之人,只是有时成大事便不得不行卑下之事,却也无可奈何。” 空空道人**更见冷峻,说道:“师弟,我知你天姿雄才,加之胸怀大志,是能做出不少大事来。但如此杀官造反,又岂是自进之道?我这几年枯守空观,回想起以前所行之事,便觉得我等江湖豪杰,大可不必卷入侯门官府,你若真有心干出一番大事,便在江湖上多立威名,当他个什么盟主之类,也就是了。何必又去入了那景教,却又和李师道合谋,要拿下洛阳?” 袁子期慨然说道:“师兄,你当年风采,我甚是景仰,但如今,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当今天下大乱,诸镇并起,割裂四方,王命不达之州几近三分有一。然则那李家诸子,从肃宗到德宗,虽说有意光复,但又真见谁收复了那百二河山?从来都是说说罢了。当今朝廷,更是无甚大用,收拾了一个刘錡,一个刘辟,那李纯便真以为自己是圣人下凡,事事刚愎。这等朝廷,又岂是天下民众之所愿?我非为自身,实在为天下作此一搏。” 空空道人摇头说道:“本朝自高祖平定天下,太宗励精图治,已近两百载,根基之深,又哪是能轻易撼动?你不见五十年前,安史诸将,起兵近百万,还不是一朝被杀,身败名裂?况你手无寸兵,又怎能翻覆朝廷?” 袁子期站了起来,答道:“师兄刚刚也说了,五十年前,便有诸多朝廷之大臣不满,欲另起新朝。李家得天下不过四年而已,这一坐便已二百年,依我之见,以汉室之昌明,尚不过两百年,今日他李家气数也该尽了。你看当年,武则天称帝,不也朝中尽是忠臣辈吧? 若当年未复李祚,今天师兄难道不会说,武家得天下,根基已深?况且事在人为,当年朱武帝刘裕起兵,不过刘毅、刘裕之,何无忌等三五人相佐,数十义士相从而已。我一直和王承宗、李师道、吴元济诸镇相交,一旦事起可用之兵不下二十万。再则,我景教弟子众多,豪杰之士更是不少,又怎能说是手无寸兵?天下百姓苦秦久矣,若真能一举义旗,天下百姓便是为了自身,也必群响风随,跟我揭竿而起!” 空空道人叹了口气,半晌方道:“你自以为是为天下众生着想,但黎民之中又真有多少愿随你?当今天下,虽然征战连年,但不过数州之地。你真要得了洛阳,一开战端,那整个天下都会成为战场。当年师父教诲,要我等关心苍生,置天下于纷乱,你于心何忍!” 袁子期大声说道:“师兄,譬如你中了此剑,你是望这痂早日好,还是一直拖着让它自己结痂?常人凡是有点晓事的,都知应先割去腐肉,涂上金创药,如此便可早日康复。如今这天下,也是一样,征战的数州之地,便如那烂肉一样,朝廷未必不想割除。 只是未有如此能力,这烂肉便不断空耗精血,使人沉疴难起。照当前之战势,河北诸镇,便是五十年也不会消停,国之财赋,三有一耗在这处,便如烂肉一样。这个天下,百姓又岂能得享太平,再复盛世?师兄你这是不肯让百姓受一时之痛,却愿他们享百年之苦,又于心何忍?” 空空道人一时无语,两人相对沉默半晌,空空道人说道:“仲道,说大道理,我说不过你。但我以前也想为天下,为百姓做点事,去刺杀过几个当官人。现在回想起来,大半是由自己心太急,未免不做错事,只望你好好多思量。” 袁子期慢慢坐了下来,拨弄着那堆篝火。火星在他的手边不停地飘起又落下,细小的树枝慢慢变红,又渐渐化为灰烬,飞作一丝清烟。他忽然抬起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道:“师兄,你可知我为何要去入景教?” 他知空空道人自会等他说话,继道:“景教之主,奶西方天尊之亲子,名迷施诃。当年苦于暴政,遂身殉于道,以为天下表率,于是其道大行,民众随之而起,天下于是大治。我虽然不肖,却也由此心意。” 空空道人听完,并不作声,心下颇不以为然,但一时细想却也真如袁子期所说,不觉喟然长叹。袁子期步入帐外,遥望星辰,便如一根孤松挺立在禹王台上。空空道人此时血行不足,睡意渐渐袭来,又慢慢合上双眼。 待到他醒来,却是帐中篝火已熄,仅自留下阵阵青烟。袁子期却早已不见,边上还留得两个用油纸包着的馒头。四周传来清晰的椋鸟鸣声,他按了按左肩的伤势,竟已好了七八成。走出帐来,但见东方尽赤,一轮红日正欲喷薄而出。朝北望去,汴州城的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城中高楼依稀可见,再往北望,却是影影绰绰,一片青葱。他长叹了一口气,知道袁子期既然已经去洛阳,以他豪情才干,洛阳也许几日后真就不是李家城池了。 他进帐理了理东西,发现袁子期还在他毯间留了一个碧玉瓶。打开一看,却是十粒白色细丸,辛辣喷鼻,不由打了个喷嚏。他知道这必是行血化瘀的灵药,当下服了一枚,不一时腹中火热,但觉全身血行极畅,心中再起感激之意。 ... ... ------------ 第二十八、欲寄征衣问消息 他把含光剑插在腰间,拿了那棉毯,把虎皮卷成一卷,放进了包袱,其他物事都弃了不拿,飘然下了禹王台。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 他当下四顾,不知何往,既不愿去洛阳助袁子期杀人,却也不想即刻便回郓城,随兴漫步,但想起江南秋风既起,鲈美蟹肥,自当一饱口腹。当下也不问道路,信步往东南而去。 八月十日,东都留守吕元膺正在看着一卷招供书,越看越是心惊。他这东都留守说起来权力极大,东都河南府,首镇洛阳,名义上管辖洛阳等二十一县,隶有河阳等五县的河阳三城节度使也应听命。但实际上,他的号令传不出洛阳二县,洛阳令有时也不大听使唤。他此刻坐在上阳宫边的留守府中,看着弥漫东流的洛水,慢慢的一直脸红过颈。 刚刚这招供书上所言,说是李师道在东都留下一支精兵悍将,明天就要发难了。而目标就是杀了他吕元膺,取了东都,以作河北诸军对抗朝廷之事。这招供书非同小可,他已经让人去把告密的两人押来。此刻,他的心情亦如这洛水般滚滚不停。 边上的家仆吕全看到吕元膺脸色赤红,心中暗想一定要有大事发生。吕元膺身高七尺,卓越风度,容貌俊美,而且禀性沉着,凡事善怒不行于色。少年时,他曾去长安拜见玄宗时的宰相齐映,齐映见后大加赞赏,以为娄师德郝处俊也不过如此,于是声名鹊起。至于宪宗即位后,对他更是十分器重,一直把他留在身边,详询政事。去年,宪宗因为东都颇不安宁,才让他到这四战之地来作留守。 吕全自吕元膺小时候起,就一直服伺他。吕元膺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在东都留守这个位上才做了一年多,但他的白发已经萧然,比在长安时的华白相间,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吕全自己也六十五岁了,跟了吕元膺整整五十七年了,这五十七年中,他见吕元膺如此面红耳赤不过五次,而这五次,每次都有大事发生。他隐隐觉得,今天很有可能他们都会捱不过了。 他正乱想之际,四名小校已经押着两个年轻人走了过来。这两人不过二十多年纪,穿着黑色的布衣,吕全想起了他二十岁那个年纪的事。兵荒马乱,天下纷争。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天下纷争,兵荒马乱。他轻轻摇头,抬眼站看吕元膺。 吕元膺却一直背对他们,那两个年轻人却很不安分,挣扎着要摆脱小校的掌制。吕元膺仍是不转过身,问道:“你二人姓名?” 左边一个肤色较黑,浓眉大眼的年轻人粗声答道:“你就是吕留守?俺叫杨进。”指了指边上一个瘦长点的:“他是俺兄弟,李再兴。” 吕元膺继续问道:“你二人据说有要事相报?” 杨进忿忿地摆了下手,“俺又要说一次,你们这些当官的也真烦,这事俺都说了三次了,好,俺再说。平卢李大帅要我们埋伏在他府上,明天一早就冲出来,杀了东都留守这帮狗官。哎呦,然后攻了上阳宫,李大帅就要来洛阳住了!”说到“狗官”时,旁边的小校狠狠地在他腰上一击。 吕元膺继续问:“那你为何前来告密?” 杨进继续道:“俺本来听这帮鸟人说,打下洛阳,每人就有田宅、金银,就可以讨媳妇,然后俺就也去了。早上他们在杀牛,让俺们中午吃烧牛肉,俺和再兴早上先回了次家,去找先前他们发俺的铠甲,谁知中午回去,他们把牛肉都吃完了。我和再兴就去找,一个瘦和尚桌上还有蛮多,俺伸手拿,被那瘦叫花打了几个巴掌,再兴兄弟也被打了一拳。俺二人气不过,中午又听说他们打了洛阳宫就封起来,不给俺们金银丝帛,更加大忿,就来告诉留守了。” 吕元膺挥了挥手,那杨进还想再说,小校就把他带下去了。李再兴也想走,却被小校拦住。吕元膺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看着李再兴,问道:“刚才杨进讲的可是实话?” 李再兴顿时开始抖索,突然跪下,捣首如麻,结结巴巴回道:“回……回大帅,刚才杨大哥说的句句属实啊!”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轻胄的军士在门外喊报,吕全一见,忙把他引上堂中。那军士上前,在吕元膺耳边附耳细语了几句,立刻就出去了。吕元膺退了一步,坐倒在椅上。 这军士回报他,今早李师道的府上人声很多,而且门外确实扔了两只牛头,杨进和李再兴的告密是真的。李师道真要出手了,天幸有个和尚打了这两人一顿,他突然感到一阵欣慰,否则自己的头颅也会和武相一样,不知所踪了。他定了定神,问地上的李再兴:“在李大帅府中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李再兴立刻答道:“大概有两三百人,我们也没进去,不知道内院还有没人。来的多是李大帅手下的军士,都套着大铠甲。还有几十个人,都是用剑的,还有几个和尚道士也浑在一起。”说起和尚的时候,显是大为不忿。 吕元膺又问了几句,让小校带下了李再兴。李师道要作乱,这是摆明的事了,如何处置,才是眼前要做的。李师道得知他要出守东都后,虽特意来人拜访,说是看在乡谊上,以后要诸多关照。 李师道勋官为侍中,那是正一品的大衔。他虽时时提防河北各藩,但对李师道倒是一直相安无事。李师道也在洛阳大购田宅,城中豪宅就有三个院落,更不说城边的别业了。洛阳四周肥沃之地,李师道更是大力搜买,总想是十有其一了。 他还听说李师道还颇好释迦,在嵩山中大力修缮佛光寺,以为弘光佛法之举。可是转眼间,这伪居士就杀心大起,要取自己项上人头。如此看来,他府中那几百人恐怕都是能征善战之辈,不可小觑。 他们今早还在杀牛犒劳,一想到杀牛,他脑中就立马想起另一帮杀牛贼。先前洛阳四周的农民,现在因战大蔓延,大都无地可种,于是搬去洛阳附近的山中,涉猎为生,不务农桑。又兼为抵御流寇,往往数十百人成群,彪悍好斗,不服地方管辖。因他们久在中山,又立棚而居,洛阳人都叫他们“山棚”。李师道会不会和山棚也有勾结? 要对付李师道这帮伏兵,还有山棚也许会乘机来掠。可自己这个东都留守,手里能调动的一共才五六千兵马,不少时候要集齐人马并非易事,山棚来时还要靠洛阳城中居民临时抗贼,真是极为不易。况且当前吴元济兵反,不时出兵袭扰汝州、郑州一带,他已将大部分部队都放在伊阙一带防守,一时不慎,洛阳就将陷入不复之境。 时已近经未时,他思虑再三,招来两个军士,先写了一张手令,急调伊阙二千守军返回洛阳,限申酉之交在洛阳南门集结完毕。对另一军士,他只说了一句话:“让同防御使王茂元立刻来见!” 吕元膺和王茂元算是世交了。德宗时,王茂元父亲王栖曜因克史思明之军有大功,交封河北节度使。德宗特意让吕元膺前去辅佐,后来,王栖曜拜左龙武大将军,把吕元膺也带回长安。现在吕元膺出镇东都,便把王茂元也带来洛阳。 王茂元身形威武,虎背熊腰,粗一看是个莽汉。其实内在多智,颇有计谋。安史之乱后河北不宁,就少年随父从军,屡立战功,以军功迁到此处。此时他正在定鼎门外的营房中,听到军士说吕元膺找他,立马放下饭碗,出门牵了马就走。 平时吕元膺总喜欢在城门西边办公,今天都去了留守府,必然是有了十分紧要之事。他很快到了壁垒森严的留守府, 吕元膺一见他,心中略安。王茂元性子颇急,问道:“吕尚书,有什么要事?” 吕元膺目有忧虑之色,缓缓说道:“李师道结集了数百人,在他城中的府里。明天要杀留守军士,抢掠东都。” 王茂元不以为然道:“这事好办,我去把他们抓来,一个个杀头便是。要不是尚书不在意,我一把火烧死了他们,省的费手费脚。” 吕元膺却连连摇头说道:“有这么简单就好办了。放火烧屋,那会扰民,引起荒乱。至于捕杀,我看没那么简单。府中进去的据探报有几十个江湖高手来助阵,加之李师道的牙将都武艺不弱,茂元你虽勇武绝人,但决不可轻敌。我已经从伊阙飞马调二千守军过来了。”说来转过身来,从案上取了一卷纸展开,王茂元过去同看,正是洛阳市坊地图。吕元膺取了支笔,看着王茂元说道:“你我午后好好商议,看如何围击这帮贼人。” 这时,袁子期正走在洛阳上阳宫的官道上,觉得心情很是舒畅。这上阳宫,这洛阳,过了明天后,就不再是吕元膺的了,是李师道的吗?不,绝对不会。这洛阳就是我袁子期之地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 ... ------------ 第二十九章、歇定唯谋洛下游 四个月前,他到了郓城,去看望了师兄空空道人。(w-w-w.FEISUxs.c-o-m)空空道人一见他青光的头皮,不由惊愕交集。当他对他师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师兄真是惊得无由复加,几乎要摔倒了。 “你这么一来,说是天翻地覆都不为过啊!”“当今天下,方镇并立,朝廷无能,再造天下,也是为苍生着想。”“可你知道,要是你的计谋得逞,天下要死多少人吗?”“不死人,天下又何能太平?我派的夙愿又何能得见?”“哎,你也是年轻气盛,师兄这些年一直隐居不出,对世间也看得淡了,不像你豪气千云。” “师兄体轻言淡世,你那十六年之约,不管如何,你总躲不过去吧?这不算世事么?”“……”“师兄你我合力,我便替师兄出头,杀了那个婆娘,却又如何?”“……”“师兄,要是我们得了天下,一样可以好好经营,必不输李家那帮鸟人,到时候你惊天之才有用武之地,安济民生,岂不是好?”“哎…我自己算过,我命不过四年了,那时恐还在你戎马之时。济国安民,我怕是看不到了。师父遗言,要我照顾与你,也罢,就照你说的行也是,这恐怕也是天意啊!” 然后,他就去见了李师道。李师道初看起来雄才大略,谈吐都甚为得体,但两天下来,李师道在他眼中就如同驴狗一样了。他提出的计谋,其实颇为冒险,但李师道全然没去深思其中的奥妙。本来最艰难的一环,也许是去承德说动王承宗参与,但李师道居然一口把此事揽下,更甚者,他还说服王承宗一起派牙将去太白! 当时他曾想在长安拦下柳浥雨,但又觉太明显,所以没有施行。当听说天黄老人救下太白诸人后,他由衷地感到一阵宽慰,和柳浥雨的金兰之义,那是除去天下外,对他第二重要的事了。 当时,在郓城令他开心的事还有李师道的后院。和袁七娘那一晚,他现在一想起来,忍不住又微微地咧开了嘴,这女人!他从前的女人谁说也睡过几十个,但从没一个像袁七娘那样媚态逼人。 那晚两人不停地做,几乎把床都弄塌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双腿酸的站不住了。而袁七娘,尚意犹未尽,媚眼如丝地望着他。楚王**巫山,曹植梦遇宓妃,也不过如此吧。他想,然后,她想到了还躺在客房中床上的那个清丽无双的小姑娘,李若荷,这才是问题。 李若荷当然喜欢柳浥雨,瞎子都看得出来。但他一定要得到李若荷,一定。对此他并不内疚,他知道柳浥雨不会喜欢李若荷的,而且,他并不是那种好色无度的人。成大事者多毁于妇人之手,这一点他记得很牢。但李若荷不一样,李若荷才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现在决不能碰她。恩,归雁会照顾好她的,过了今晚,洛阳城就是他的了。 明天起事的关键是李师道的三百死士能杀了吕元膺,杀下洛阳。杀吕元膺这事,他自己也可以做,而且轻而易举,就凭吕元膺身边那个王茂元,那根本聊胜于无。 但他不想自己动手,能不杀人尽量不杀人,尤其是不亲手杀人,像圆静、訾嘉珍他们那样,以杀人为乐,他极为不耻。他眼中是整个江湖。他只想纵横捭阖,至于流血,那些都是棋子间的厮杀,他只俯视。但他现在要做的事,是去大秦寺中好好休息,然后到明天三更时分起来,看着大火烧遍洛城。 他在心里又默默地把计谋盘算了一遍,很好,目前为止没有一点错误,他轻快地朝大秦寺走去。 秋日的阳光从枯萎的柳树间照射出一丝丝金黄的光芒,照在洛水上,泛出一片片金黄的泡沫。他突然想去高处看看整个洛阳。上一次安禄山入洛,把整个明堂都烧光了,到现在还是一堆堆的断砖残瓦。明晚看到洛阳,会不会又是一个人间炼狱?他突然有点可怜地藏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明晚不知又有多少冤魂野鬼进入地狱啊? 洛阳四面环山,城中却无高山。上阳宫所在的合昌坊是城中最高处,他展开轻功,脚下连动,身子却似在走平地般,不多时已跃上明堂的遗墟。他看到明堂原来的残基上,如翁仲般屹立不倒,那根十人合抱的只剩小半截大柱。 袁子期有试自己的轻功进境,便一撩长袍,蓦地冲天而起,他这门轻功是蓬莱的绝技,名为“凌虚渡云”,是一个和尚见了后大为赞叹而起的名字。蓬莱不是世间,所有的武功都没有名字,就如同世外之事一样。他双足各点了一次,当真如飞度云彩一样,已经站上了三丈多高的柱顶。 此刻,洛阳城已尽在他眼中。洛水、伊水、濿水,三水合源于城,洛水如一条日夜奔腾的卧龙,从上阳宫前把洛阳城分为南北两半。他顺着洛水望去,突然间脸色大变。十里以外的洛口那边的通津渠,好像隐隐起了一片飞尘。他凝目细看,不由吃惊,那一片土黄色正在不停地移动!那肯定是伊阙的守军被调回来了! 这是回来对付李师道的吗?他觉得很有可能,但想不通这个计策怎么就会让吕元膺知道。李师道的府邸在承安坊,那儿靠近东南洛河,府里的人肯定尚未知道,当务之急是先通知他们。他双臂一振,如一只雄鹰般掠下了通天柱。 当他赶到李师道的府中时,天色正开始变黑。他熟门熟路地掠进后院的佛堂,八支加长的羽箭从四个方向射了出来,接着三柄大刀从头、胸、腿砍来,他大袖挥动中,已卷住箭身,身子以一个奇怪的方式扭转了。 三柄刀锋从他肌肤边不足一寸处划过,还没站稳,门槛边又刺出一柄剑来。接着一柄陌刀直劈而下,他左足着地,身子极快地转了个圈子,避开陌刀的同时,右脚已踏住剑身。袍袖拂处,佛堂门已洞开。 佛堂中的人刷一下都站了起来,数人更是拔出兵刃。他摇了摇头,把八枝羽箭都反掷了出去,只“唰”一声,八支羽箭排成整齐的一列剑在堂中的旗杆上。 有两个身着黑衣的中年汉子挺刀向前,喝道:“干什么的?”还未说完,袁子期两指齐出,两柄钢刀不知怎么断成两截,两个汉子已倒在地上。这一来,边上几人被惊的倒退几步,更多后面的人拔出了刀剑。 袁子期缓步向前,低声道:“谁是这主事的?”人群纷纷让开,一个坐在佛像前的瘦削中年男子缓缓站起身来。 袁子期低声哼了一声:“是你。”那瘦汉正是当日在吴元济府中欲夺他吴钩的訾嘉珍。訾嘉珍环顾了一下四周,佛堂中少说也有几百来人,且都是此次起事的主力,不由咧嘴冷笑,“是我,怎么了?” 袁子期也冷笑,“既知是我,还不赶紧跪下磕头?”訾嘉珍蓦地眼中杀气大盛,右手紧紧握住刀柄,袁子期死死盯住他。 眼看佛堂就将刀剑齐飞,门外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大家都先住手!”訾嘉珍退后一步,唰地将拔出一半的刀入鞘。佛堂门显是被来人用雄厚内力震开。黄昏中,一个威武的和尚大步走了进来,正是中岳寺老僧圆静,后面跟着的那高大和尚便是门察。 袁子期转过身去,扯下帽子,佛堂中顿时“啊”“噫”一阵轻呼。圆静见是他,忙揖了下去,用一种比袅鸟还难听的笑声问候道:“道兄,你怎么来这里了?”门察已磕下头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圆静一见訾嘉珍脸上半红半白的站在身后,沉下脸走过去,刀柄在訾嘉珍委中穴一击,訾嘉珍顿时也跪了下来。佛堂内诸人见此突变,都有些惊呆了。 袁子期拱了拱手,门察低声吩咐,顿时佛堂中大半人都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各自坐下。佛堂中只剩下不到三十人,柳浥雨沉声问圆静,“法师,此次起事,可有外人得知?”圆静一愣,答道:“参与之人,自早上起都一直在府中,无人出去。” 柳浥雨沉吟道,“这可奇怪了,刚刚我在上阳宫,见到洛阳南津口一带,兵马拥集,怕是对你们不利。” 圆静合十谢道:“多谢道兄笑怀,李令说在洛阳自会有高人相助,这位高人,就应是道兄足下吧?” 柳浥雨点了点头,又问道:“本来你们这三百人,多少是准备对付洛阳守军的?” 圆静答道:“这三百人,我自率一百人,多是江湖豪士,对付吕元膺和他手下王茂元的三百河东铁骑。一百五十人为李令手下的精悍牙将,有李令的亲信陌刀将郭广举领。”说着指了一下站在佛堂角落里一个身披重铠的高大汉子,那汉子抱拳回礼。“訾嘉珍带领五六十人,其中有洛阳本地的一些帮会之人,还有一些是洛阳周边的豪士,乘机侵略坊间,放火以壮声势。门察会随我去,担任联络各人之职。” 袁子期半响不语,圆静轻轻咳嗽一声。袁子期沉吟问道:“你觉得调集兵马,不是对你们而来?若真是对付你们,又有何筹备?” 訾嘉珍沉着脸答道:“个个以一当十,对付城内千余守备军士那是绰绰有余。” ... ... ------------ 第三十章、成名成事皆因慎 圆静沉思道:“若真是对我们,我们已无足够人手,道兄,那军队约有多少人马?” 袁子期摇头,说:“一时只见通津渠那边尘土飞扬怕是有上千人马,龙门那边是真刀真枪的锐卒,多了这两千人,我怕事有未济。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 圆静勉强笑道:“目前尚不知是否是为我等而来,若真是如此,倒要请道兄辛苦一番了。”随即叫过一个青衫汉子低声吩咐,那汉子立即出了佛堂,逾墙而出。众人随即默默无语的坐在佛堂之中。 袁子期打破了沉默,说道:“我看洛阳城中那帮人,多有无赖之徒,法师还要多加管事。”圆静闻言,立刻答应,派訾嘉珍前去点责人数。 天已完全暗了,佛堂中燃起了烛火,毕剥的声音在偌大的佛堂中显得有点响亮。袁子期神色如常,但左手却如抚琴一般,打着节奏轻轻敲击吴钩。圆静眉头紧锁,想是在考虑退路。其他各人都默不作声,有人在直愣愣看着烛火,有人在轻拭刀剑,有人在喃喃念经。 门突然被撞开了,訾嘉珍惊慌的走了进来,低声说:“消息肯定被走漏了。我点责了人数,一共少了五人,其中一人吃了牛肉后腹泻不止。此刻我让人去看,尚在家中床上。二人临时被叫走,走的时候我不在,但我见到了那封来书,确实靠谱,另有二人说是回家挖铠甲,至今尚未出现。这二人家在府边不远,我已亲自去看,没见这二人,一定是通风报信去了。” 圆静怒骂一声,往地上吐了几口浓痰,就在这时院子里“啪”的一声,门察抢门出去。刚刚出去那个青衫汉子躺在地上,左臂、右脸上各中了一支箭,那箭与一般箭大不相同,全作黑色,且长出几乎三寸。 那汉子口中已是血沫不断,断断续续说道:“约有……两千人……来援,其中……有……两百铁甲骑兵,王茂元……已经……往这边赶来了,一刻后……就能到。”说罢大声咳嗽,血粒四溅。圆静挥手让人带下医治,抬头望着袁子期意示询问,袁子期长叹一声,说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法师,依我说,还是突围而出吧。”圆静点了点头,向围上来的众人说道:“赶快通知各人,准备兵器,挡住院府四周,大部结集,准备冲出去。老衲在嵩山经营多年,大伙儿同去山中避避,到时再回洛阳!”众人大声应答。此时众人知道官军已知,已不必消声潜行,当下火把齐刷刷点起,映得夜空微红。 圆静走回佛堂,朝像跪下,袁子期跟了进去。 此刻,佛堂就两人,圆静极为虔诚,举手向天,依法跪拜。袁子期却只是站在一边,圆静拜完,起身坐在东边第一张交椅上。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从跟着史思明进入中原,已经快五十余年,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活到尽头了。 袁子期看着眼前这个老和尚,觉得有点好笑,又感到敬佩。要是圆静有头发,那应该是满头白发了吧。这老头,平生杀人无数,但拜起佛来却无比虔诚。狼总是狼,哪怕是一时装着吃草,也还是随时可以置狐兔于死地的凶神,袁子期想。 院中的嘈杂声此起彼伏,圆静在灯下沉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快一炷香的时间了,还没准备好,而王茂元随时能到。袁子期站了起来,院中人多已准备好了弩,后院的妇人还在不断地吵闹,想必也正在打理行李。袁子期走到圆静跟前,圆静的双眼蓦地睁开,左边的瞳孔在灯下看来几乎像是凝住了。袁子期说道:“法师,你可考虑过如何出这洛阳城?” 圆静摇了摇头,他一直只在想出去后怎么处理,至于如何选择出路,倒是曾未想过。眼前这袁子期不但胆大包天,而且心细数发。 袁子期继续说道:“依我来看,法师既然要率众前去嵩山,不如从夏门走。” 圆静一听,已明其意。长夏门在北,嵩山却在洛阳东南,从长夏门走,伊阙的兵必然北追。此时再调头直渡伊水,立刻就可以摆脱追兵。伊阙守军南归,众人便可从容前往嵩山。袁子期果然是个人才,他站起来,双手一拍,说道:“道兄高见,我就走这路。” 袁子期脸色凝重,抱拳说道:“那我就在朱雀桥等法师率众人来了。”左脚一蹬,身子斜斜向后飞出。 袁子期一走,圆静立刻走到前庭,大声命令,先让四十人各守住庭院一角。四周每块墙又安排十人在墙后,一见有人来就格杀。李师道的牙将每人挑取强弓硬弩,都站在墙后二十步处。同时院中燃起大火盆,安排门察带五十人保护李师道的姬妾。訾嘉珍带人准备骡马,陌刀将郭广带三十人备好良马,以备冲阵。再选了十余江湖豪士,亲自带领断后,余人随众杀出。不一时,各人都准备得当,只待圆静下令撤离。但后院的吵闹声仍然不断传来,门察走了过来向圆静报告了后院的女人多不愿离去,打起包裹来恨不得连胭脂水粉都带上。圆静只能皱眉让他们赶紧去拖出这些女人来。 门察进了后院才有十息功夫,墙外传来了打雷般的马蹄声,听声音不下三百骑。接着,四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多时,四面都被围住了。对方却并不抢攻,只是漫天燃起火炬,形成了呼呼的风火声。 圆静微微苦笑,要不是还要带走这帮女人,刚才他们早就奔出洛阳城了,哪还会被吕元膺的兵马给围了?妇人害事,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做个和尚也挺不错的。这时,官军的兵将在墙外大叫,意思是此地已被围,再不抛下兵器走出门外,立刻就要攻进来了,圆静毫不在意。 不多时双方便交上了手,李师道的府第防卫森严,东都官军虽是猛攻而上,却一时难以拿下。王茂元却率领十来人和杨进而二人来到李师道府院的靠近洛水的那面北墙。李再兴在一处刚修好的墙下蹲了下来,杨进压低声音道:“王将军,这处墙曾在洛水涨水时被淹坏了,前几日是俺们两兄弟补好的,补的时候在墙基上偷工减料了些,不过当下正好。” 王茂元让人在墙基下扒了一些石块,不一时就扒出了一个小洞。旁边几个手持巨锤的士卒便欲上前敲打,杨进止住他们,对王茂元说:“这墙虽有个洞,却敲不倒。听说造的时候,中间夹杂了不少铁器,原想在东都事成后,如兵器不够,便可直接从墙中拿出。”王茂元听闻此言,心中暗暗吃惊,方觉李师道所谋不小,让人调来一大包火药,细细扎上引线,垂在洞里后,招呼众人走到十丈之外。 “轰隆”,崩天裂地的声将围墙内外的两边持杀正酣的众人都吓了一跳。烟灰弥漫中,墙上已出现一个三人宽的大洞,还没等府中守卫各人明白,已有十数人冲入府中。王茂元指挥大队人马从缺口杀入,李师道府中都在大门处激战,守卫薄弱,无人想到会从此处毁墙而入,不断且战且退。 杨进和李再兴二人大喜过望,相拥而庆。突然一支长箭不知从哪里射来,直直穿过杨进,从左肋直穿右肋。杨进顿时眼珠突出,口中鲜血泉涌。李再兴见此变故,忙扶住杨进,想去找药,但杨进如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偶有几个停下脚步,但都又急忙奔过。李再兴跪在地上,向每个匆匆奔过的人求着把杨进抬出去。他看到杨进仿佛想说什么,嘴唇微微翁动,但终于闭上眼睛。眼睛嘴角流下的血,在火光下红的就像红色的石车石渠。 圆静已得知后院失守,大声让后院的人都集到大门处,冲进李师道府中的官军越来越多,转眼间,已有二百来人冲进,形成内外夹击之势。 圆静指挥府中诸人都已到前庭,门察已将府中的妇人都藏在箱中、袋中,由健骡快马驮好。郭广的牙骑也已整装待出,又见对方武功最好的王茂元并不在大门处亲守,已知突围势在必行,当下大喝一声,身形如一头饿狼般冲出大门。 訾嘉珍手提双刀紧随其后,圆静挥动长槊,高声大呼中,立马有十余人被扫翻在地。訾嘉珍也是双刃连劈,大门前顿时扫出了一片空地,趁此时机,府中的江湖豪士也已抛开堵在门口的柴木。郭广长啸声中,李师道的牙将如旋风般冲出,这些牙将或左手盾牌,右手陌刀,或双手皆持短槊,更有双手持弓乱挥的。一经冲出,门口守卫的伊阙士卒顿时被冲开,四下溃散。 王茂元的骑兵又在北面,一时赶不过来,牙骑便如扫落叶一样,直冲而出。吕元膺眼看围兵已乱,命几个领兵校尉指挥士卒,再成队列。但李师道的牙将彪悍能战,加之马匹极健,步卒实难抵挡,只能命士兵急放乱箭。 李师道府中跟着健骡急出,都是驮着大批囊蠹,四周各有人执兵刃相卫。官军想冲断这些骑兵,不断间急拥而上。但这些守卫武功都甚高,冲上来的士卒没几回合便倒下。圆静狂声大呼,始终不让官军堵上大门。 ... ... ------------ 第三十一章、时斗时战欲何须 吕元膺正焦急间,见王茂元带着铁骑狂奔而来,一举冲断了大门间的突围队形。(飞速小说网 www.feisuxs.com)圆静眼见来人正是王茂元,脚下一顿,飞身向王茂元一槊刺去。 槊带风声,直如猛虎扑人,王茂元见槊来势极猛,料知不能硬拼,身形直冲而起。那槊一击之下,竟把马头刺断下去。那马颈中鲜血直喷,立时倒下。王茂元空中抽出长剑,直劈而下。圆静转身撤槊,转身抵挡时,手中已多出一把寒光粼粼的长刀。眼见双方领头之人对战,一时间,双方都退开了大门口的一小片空地。 圆静双手提刀,力贯双臂,大喝一声中,刀光如闪电般直劈向王茂元。王茂元提剑横封,两方一招相交之下,俱是手臂震痛。王茂元见地下满是已方的尸体,霎时心血上涌,连珠般出招。 他的剑法是父亲王栖耀所授,相传汉朝霍去病所传下的。霍去病爵封冠军侯,就延名为冠军剑法。这剑法一经施展,方圆丈内都是剑光,想那霍去病当年在大漠中,多次被匈奴包围,以少击众之际,这剑法施展开来,四周都是匈奴断肢残臂。 圆静眼见这路剑法凌厉,王茂元长剑带动风声,已知遇到强敌,不可小觑,只好连连抵挡。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大声叫道:“这位将军,令尊可是河西节度使王公吗?”王茂元一愣,停下剑来,圆静已力战一刻有余,连连喘气,拄刀在地。王茂元高声问道:“你认识家父?” 郭广眼见李师道府中兵士不得出门,正焦虑间,见王茂元与圆静双双停手,大喜过望,趁此机会,带领十余骑猛向吕元膺的坐骑冲去。留守军卒猝不及防,顿时被冲开了一道口子,郭广一骑突围,与吕元膺相距不过三丈来远。 吕元膺年数虽大,却甚沉着,从随从的执戟长手中拿过长戟,边上两名仁勇校尉见势危急,双双抽刀而上。郭广却一拉马缰,那马人立而起,郭广突然陌刀脱手掷出,直飞吕元膺。吕元膺架戟格开,王茂元听到吕元膺处呼声四起,回见留守危急,急忙上马回救。 郭广要的就是引开王茂元,见突袭得手,也不恋战,骑回牙将骑中,牙将立刻招呼尚在府中的五六十人,蜂拥而出。圆静一手执刀,一手执盾,亲自断后,一伙人走向城北而去。 吕元膺叫过王茂元,让他不要再去前面,让伊阙守军立刻追赶。王茂元心中没忘掉刚才之事,却也不便表态,于是护在吕元膺身边。伊阙守军不断放箭,訾嘉珍与郭广二人不断冲前,众人将驮有妇人的骡队保护在中间,牙将骑在前锋。圆静的数十高手断后,却也不畏箭雨,不多时,众人已到了朱雀街上。 朱雀街路土极为坚实,与铺砖无异,宽达三十三丈,一上朱雀街,眼见袁子期已经杀散守桥官军,立在桥上相候,众人便急急忙忙狂奔向北。 一出长夏门,众人都舒了口气,袁子期与圆静把手作别。圆静吩咐众人,四下寻找渡船,不一时都上了船。此时吕元膺追兵已至,伊水岸边一片火光,王茂元心中大忿,下令众军一齐放箭。但伊水夜间水急,圆静长声大笑,早就去的远了。袁子期站在长夏门城墙上,心中虽然有所不甘,但圆静率诸人大都逃出洛阳,不日也可再来掠城,倒也不是特别沮丧。倒是吕元膺眉头紧锁,王茂元低声咒骂。伊阙的守军奔波了大半夜,不但没捉到谋反之人,反而死伤了五六百人,都神情凄然,看着圆静一伙人渡水而去,每个人心中都各有思虑万分。 ... ... ------------ 第三十二章、几曾牵破别离心 八月十六日,当初升的朝阳将第一缕金色的光辉抛在洛阳城上时,柳浥雨正好抬起头来看到了恍如镀上了金漆的定鼎门。(w-w-w.FEISUxs.c-o-m) 虽然已经战火的焚烧,又经历了二百多年的风吹雨晒,仍巍峨的耸立在洛阳城正中的定鼎门犹如一位庄严的长者,依旧默然俯瞰着洛阳城门中的芸芸众生。 当他走近时,发现城门处多了一队队来往巡逻的士卒。甚至在城楼上也站满了弓箭手,虎视眈眈地看着每个行人。每个城门口都有数十个持戟卫士在盘问来往客商。他走上前走,一个虎背熊腰的兵士走了过来,见他白衣飘飘,又只持了一柄剑,脸色一沉,便呼叱左右拿下。柳浥雨莫名其妙,已有七八个士兵拥了上来。他眼见对方人多,倏地左足尖一点,已倒纵开一丈有余。 几个士卒扑了空,大声叱骂,正在此时,一匹黄色的骠马直驰过来,骑者穿着一袭明光铠,却又没带头盔,只是用头帻扎住了,老远叫道:“你们这帮兔崽子,还不快让开!” 柳浥雨见到那人正是王茂元,喊道:“王兄,想煞小弟了!”却不见他如何运劲,身子突地飞过越在他身前的诸人,已稳稳地落在王茂元一丈之处。王茂元一拉马缰,那马人立而起,王茂元却已飞身下马。急走过来拉住柳浥雨手臂,大声笑道: “刚刚早上,我才接到韦侍郎的书信,就连脸都未洗急忙赶来,这才接上你。轻尘,你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好了,人家骑马,你一路走来都堪堪同时到洛阳,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这马可就没用了,哈哈!” 他说着走到城门口,对着那个身材魁梧的士卒就是一拳,骂道:“蠢材,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人家真要来袭,会如此光明磊落地走过来吗?连个门都看不好!”柳浥雨见王茂元一拳将那士卒打飞六尺,心下不忍,走过去将那士卒扶了起来。边上一阵喧动,那士兵讪讪地谢了柳浥雨,又带着几个小卒前去盘问来人。 柳浥雨和王茂元并肩向洛阳走去,问道:“王兄,怎地你的属下一见我来就如此?再者,城楼上都站满了箭手,这东都可比上都戒备都森严不少啊,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王茂元笑道:“不瞒兄弟说,五日之前,我等在洛阳与一帮贼人大战了一场,可惜贼人跑了不少。我怕他们再来扰乱,这才在洛阳各门布了重兵。这事说来话长,等为兄到了府中,慢慢说与你知。” 这时,两个亲兵各牵一匹骏马上前,王茂元先自上马,说道:“轻尘,我现下住在旌善坊,从这里有几里路程。你随我一起骑马过去吧!”柳浥雨应声也上了马。 二人缓缓行过洛阳早上的市坊里,但见行人已是不少。队队士卒列队从街上经过,见到王茂元,俱是躬身作礼。秋日的晨露不断从路边的树枝上滑落,无声地浸入地里,在马蹄印中翻起一丝泥土的清香。王茂元路过一家店铺,要了两个烤的香喷喷的胡饼,分了柳浥雨一个,自己便在马上大嚼起来。柳浥雨知他胃口极好,微笑着把饼还给了他,王茂元擦擦嘴,歉然笑道:“我就是爱吃,你也知道的,呵呵。” 他说着打了个嗝,转头问道:“轻尘,韦侍郎说你前些日子受伤很重,怎么回事?若是武功来论,只怕你也是天下有数的领头人物。加之轻功又是绝伦,怎么会被人伤成那样?” 柳浥雨听到此言,勒住疆绳,摇头道:“那是家师仙逝的那晚……”王茂元大吃一惊:“张真人已经死了?这不可能,这,这,这不可能,不可能。”一句话直道了十余个“不可能”。柳浥雨眼睛微酸,说道:“王兄,我师父真的已仙去了,动手伤他老人家的,是洛阳的北邙四子,还有一个是我六师兄的孪生兄弟,小弟此次前来,便是想查知这北邙四子的所在。” 王茂元一时楞住,半晌方道:“他妈的,那几个老小子平时装模作样,却如此不知好歹!个把月前,崔少南与范天遂那二人来我家中与我告辞,说是得了一柄好剑,要去江南访友,可能半年后才能回来。我与他四人平时看在他们家世份上,多有往来,这天还和他二人喝了半夜酒才散去,还说起王延休、卢元卿二人都是多日未见。轻尘,早知他四人这般恶毒,胆敢前去伤害张真人,我早知道就把他四个狗贼抓了起来,咔咔一刀一个,砍下他们的狗头,呸!”说着连连拍头,显得愤愤不已。 柳浥雨一路上向王茂元讲述了当日拔仙观中诸人血战一场之事,王茂元边听边骂,两人且行且谈,不一时,已到了旌善坊的防御使府门口。一名亲随家丁走了上来禀道:“将军,您走后不久,便有一男二女前来拜谒,此刻正在前厅等候。” 王茂元啐了一口,说道:“这么早就有人来,真是不知所谓。”与柳浥雨下马,一齐步入前厅,见西首院子一个身穿黑色僧袍的男子正在和一个身穿雪白衣衫的极美少女说话,这少女的面容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另有一个异族美女立在男子身后。那黑衣男子一转头,柳浥雨一见这脸边欢声大叫“大哥!”飞身上前。 这男子正是袁子期。袁子期一见柳浥雨,也是欢呼一声,两个相互握住手臂,柳浥雨激动之下,只是一直点头。 王茂元见二人如此亲热,大出意外。再见那雪衣少女时,只觉她清丽无俦,面容依稀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正呐呐间,那少女躬身施了一礼,说道:“王叔叔,你还记得若荷么?” 王茂元一听这话,立即想起眼前这绝美少女便是郢王的女儿,当即跪了下去,说道:“公主驾到,茂元迎接来迟,还望公主恕罪。”李若荷忙走过来,扶起了他,说道:“王叔叔太见外了,侄女冒昧前来,惭愧得紧。” 柳浥雨此时正拉着袁子期过来,想起这少女正是当日在裴府外与之对掌的少女,心中已有三分疑惑。听到王茂元叫她“公主”,更是大惊失色,一时呆立当地,手足无措。李若荷随即见到柳浥雨,脸色忽然雪白,瞬时又满脸红云,望着袁子期,双手不自在地握在一起。 袁子期潇洒地向王茂元行了个礼,朗声道:“王将军,在下数日前见这位李姑娘被人所伤,斗胆留她休养了数日。得知王将军与李姑娘家有旧,这就赶忙将李姑娘护送到府上。此时方知李姑娘乃是宗室贵主,失敬至极,还望李姑娘和王大人恕罪。” 王茂元转头向柳浥雨一看,柳浥雨说道:“王兄,这位是我的结拜兄弟袁子期,表字仲道,现下却在景教中礼佛。”看了一眼袁子期身边的归雁,见她肤白鼻挺,不知袁子期何时有了个艳婢,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袁子期知他心中所想,转向归雁道:“王将军,这位归雁姑娘是我从西域带回,乃是友人所赠,却也却之无恭,是以一直带在身边。在下既入景教,自当身无挂碍,归雁姑娘这几日一直在照顾李姑娘,却也颇为顺当,还请李姑娘收下归雁,也算是在下为她找到个好归宿。” 说罢长揖到地,便道:“此间事已了,李姑娘请自保重,或当后会有期,兄弟,你我分别日久,便去同饮一壶如何?”说着眼望柳浥雨。柳浥雨一见袁子期,早就想畅谈一番,当下向王茂元深揖一躬,说道:“王兄,此刻我见大哥,有许多话要说,此刻便想与大哥长谈,实在是对不住王兄了,多谢王兄相接之情,我与大哥先去一聊,再来与王兄共聚一醉,请王兄见谅。” 王茂元见李若荷到来,又见刚见柳浥雨便要告辞,他一直想招待公主,想到柳浥雨暂别是全兄弟之义,若是留二人在府中倒怕多事,便点头道:“也好,轻尘,你随时过来,不必拘礼。”柳浥雨点了点头,却见边上的李若荷满脸飞红,牙齿轻咬下唇,好像在偷偷瞟他。他心想这少女怎么会在此,又与袁子期在一起,却听袁子期爽朗的笑道:“王将军真是快人快语,在下深佩,如此便多谢了。”柳浥雨便和袁子期一起抱拳,接着双双飞身而起,一跃丈余,已从门墙上飞出。 柳浥雨出得门来,急忙问道:“大哥,三月上旬,我去成都找你,找遍成都却不见你踪影。问你街坊,却都不知所踪。还有人说你去西域了,难道你真去西域了?季逦真嫁到了西域?” 袁子期微笑点头,柳浥雨连呼不解。二人走到一个饭店前,袁子期笑道:“兄弟,大哥请你喝早酒。”柳浥雨一起入内,拣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袁子期叫了两角酒,一斤羊肉,四只胡饼,酒保应诺去了。 袁子期见柳浥雨脸上血色不足,问道:“兄弟,你最近又和谁动手了?怎么伤成这样?” ... ... ------------ 第三十三章、怀王独与佞人谋 柳浥雨神色黯然,说道:“六月初六晚上,我师父遭北邙四子暗算,已经仙去了。无弹窗小说网 WWW.feisuXS.com我与师兄六人在山上被人围攻,要不是我师伯天黄老人相助,早就整个太白都覆亡了。” 袁子期大吃一惊,手中筷子落地,他也顾不上再拿一双,问道:“你师父张真人死了?这怎么可能?还有你说天黄老人是你师伯?这,这更叫人不解了。” 柳浥雨点头说道:“正是,其实他那日也是来拔仙观上寻事的。原来北邙派乃是当年我太白派中前辈因武功见识不和而下山创立的,杨师伯本想那日来夺太白嫡传之位,先前还伤了我二位师兄,后来不知怎的,出手相助我师兄,才保住了太白一派的根源。”说着脸色悲伤,继道:“一个月前,杨师伯也死了,只留下一个十四岁的孙子。” 袁子期默然不语,张子謇的死是他早就知道的,可是连天黄老人也死了,而且是为护住太白的法统而死,他觉得不可思议。太白和北邙不是一直形如水火吗?怎么天黄老人反倒去保护仇敌?现在听柳浥雨这么一说,他粗粗有了点眉目。 柳浥雨又黯然说道:“而且,我已被师父开出太白门墙了,只是江湖上知道的人还不多,我,我怎能……”说着已是语带哽咽。 袁子期伸手拍了拍柳浥雨的肩,温颜说道:“兄弟,先吃点东西。你我今日相逢,有的是时间说这些,就算说不完,禀烛长谈说他三天三夜也好,此刻你气血涌动,先不要喝酒,且吃点饼。” 柳浥雨擦了擦泪,强笑道:“我一时激动,倒让大哥见笑了。”剖了一个饼拿在手里,却不马上放入口中,犹豫着说道:“大哥,那李姑娘怎么一见我就脸红抿嘴?你们很熟是吗?” 袁子期见柳浥雨终于说到李若荷,微微一笑,说道:“你见过她?” 柳浥雨吃了一块饼,一边说道:“是啊,武相被害的那天,嗯,是六月初三,我在裴中丞府外与她对了一掌,她功力虽不足,但招式极其精妙,怎么了?” 袁子期哈哈大笑,笑得柳浥雨莫名其妙。袁子期笑罢拍着柳浥雨的肩点头道:“她是喜欢你啊,傻小子。” “她喜欢我?”柳浥雨一呆之下,胡饼在喉中立时噎住。 恒州的成德节度使府内,王承宗也被一口饼噎住了,边上的侍卫急忙拍打他的肩背。他好不容易把噎住的饼吐了出来,一张圆脸涨的通红,却指着一份桌上的信恨恨说道:“妈的,被李师道这小子给坑了!” 节使判官王荥正和王承宗一起进食,取过书信,细细看了一遍,不禁皱眉道:“李师道本来识暗,这次居然会派一个江湖剑客带领几百人就想拿下洛阳,本就有异想天开。在下曾经想过,拿下洛阳必要之兵,少说也要有五千人马,而且一拿下洛阳,立刻要封锁洛阳各城门,阻断伊阙方向的守军来援,再固守等待最近的吴元济派兵接应。大帅此番与李师道合谋,本意固然不错,但这次李师道何故对一侠士如此信任,可难以用常理度之啊!” 王承宗啐了一口,怒道:“还不道这小子没长什么心吗?哼!要不是这五年来,先有河东六镇前来进犯,卢从史又被擒杀,此刻我又何必与这小子低声下气的合谋!”顿了一下,说道,“王荥,听说李师道现在的计策还都是从床上出来的,刘悟他们还有进言吗?” 王荥答道:“属下听说,李师道现在专宠一个叫袁七娘的女子。这女子据说也颇聪慧,只是这床帏之事,非亲身事之,又何能得知!牝鸡司晨,必是败亡之兆。大帅,李师道若长此下去,后果堪忧啊!” 王承宗笑骂:“这李师道也就床上能一展雄风,哼,老子这次被他坑了,下次他想再来说动与我,可就难了!”这时,厨子把一大盘羊肉呈了上来,王承宗就着饼汤,大吃起来。 王荥再禀道:“大帅,依属下看来,李师道的心思都在洛阳那边,对我镇而言倒也颇有好处。大帅,你想李师道崇道佞佛,前些年还拨钱千万,派一个老和尚去嵩山之下修庙,真是可笑之极。而且,属下在郓州收买了一些人,根据他们所说,李师道还在郓州城外供奉了一个老道士。” 王承宗猛一打嗝,王荥便停了下来。王承宗摆了摆手,王荥继道:“可是前次他们却说,这老道士忽然就不见了,属下不敢妄揣,却不知此事和李师道谋图洛阳有无关联?” 王承宗停箸不食,脸现忧色。他见过这老道士,知道这老道士的能耐。若真是如此,此还必得想办法打横海镇了。他忽然感到浑身一阵发冷,就在这秋阳明媚的早上。他突然严肃地问道:“魏州那边怎么样?” 王荥答道:“田弘正集博州之军,好像一定要与我们过不去。在卫州城外又不断渡水向我镇进犯,虽被我方守军打退了几次,但仍不断前来扰乱。根据我方的间人所说,田弘正已经向朝廷上书,要求攻打我镇,不知怎么回事皇上却没允许。” 王承宗又拍了下桌子,低声咒骂,随即对说道:“你说的对,现在李师道一心向南,倒真为我镇缓去了不少压力。而今眼前之患,却是这个不知好歹的田兴。你马上随我去府衙,召集各司马、佐使,商议一下如何应对。” 郓州城中,李师道仍卧在床上未起。他却没有合眼,只是望着头上的帐子,袁七娘在他身边娇蜷着,不时呼出一阵灼热的口气在他手上。 前天,他就知道袁子期没有拿下洛阳。功败垂成,据訾嘉珍的信中说,是有两个洛阳当地的小混混在起事前来,竟然前去吕元膺那边,这才使得吕元膺急调伊阙守军回洛阳。于是王茂元半夜前先行攻击,幸得袁子期出手相助,这才逃出洛阳。他听圆净说过,訾嘉珍与袁子期结源极深。当然,他乐于看到这种不和。因此,他觉得既然信中都说是袁子期舍命相救,那当晚的情景想必极为惨烈了。 袁七娘好像已经醒了,又在他身上微微爬动,不停娇喘。这女人,就像是一条不会满足的蛇,他想。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天因为师父不在,每天和袁七娘在塌上缠绵,居然有了力不从心之感:他决定再去找下道士,炼几颗灵丹妙药,吃下去后,更能在床上生龙活虎一点。 他又想起昨晚节度判官李公渡给他的一封信,是成德节度使王承宗亲自写的。信中说,魏博节度使田弘正最近好像和成德镇杠上了,不停地去攻打魏博和成德镇相邻之地,而且听说田弘正已经上书朝廷,请求正式攻打成德的诏命。王承宗请求一旦成德,魏将真要开战,李师道务请在十日以内帅军奇袭澶州。一旦澶州有失,魏博镇将就陷入难以坚守的境地。那时田兴一旦撤兵,王承宗就会大举起兵南下魏州,到时候,双方便可在魏州一带将田弘正的主力歼于战场。 李师道觉得说的都很有道理,但他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还是待袁七娘醒了,问问她怎么看,然后一起再作决定。他低头一看,却见袁七娘正抬起头来,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看着他。头发略有散乱,却更显傭懒的美姿,红艳艳的嘴唇微微张合,白玉般的手臂随即抱了上来,一手即伸向了他的胯下。他再也想不了成德之事了,忍不住狠狠把袁大娘的嘴唇按在自己嘴上,感觉温香暖玉,胯下又立。此时他觉得便如神仙,再无余事。 红日从东海之升起,遍李唐朝天下的第一寸土地,冉冉地耀照中土,复又西斜,照过繁华的上都长安,缓缓向吐蕃地界划落,一轮滚圆的明月又从东方升起,温柔地在大地上洒下清辉。 洛水边的柳林中,袁子期和柳浥雨坐在洛水边上,一同抬头望月。这一天来,柳浥雨和袁子期一刻不停地谈了一天。期间,两人去玉鸡坊的卢元卿府中看过,但见人去楼空,只留下几只鹦鹉,一庭花草;两人想去找几个铜驼帮的人问话,却发现帮中的总舵神足堂已被烧成了一片瓦砾;问了几个此市的生意人,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长夏门边的坊中,流传着八月十一日晚上那场大火的低声窃语。平卢节度使李师道的府邸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对周围的坊民来说,无不胆战心惊,却又不敢在整日守卫在四周的士卒戟下,大声说出自己的恐惧之情。柳浥雨还看到,长夏门也正在被修缮,好像最近被大火烧过。再加之王茂元早上那字语与贼人一战,可是,这些吉光片羽,实在不能使他对洛阳当日之事有个完整的知晓。 柳浥雨嘴中衔了一枝茅草根,出神地看着天上的皎皎圆月在柳叶间徐徐穿行,洒下片片斑驳的清明碎影。他想起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色清晕布满夜空的中秋,他和袁子期二人第一次到了洛阳。那一晚,正巧龙门帮在与铜驼帮争洛阳的首帮之位而大会群雄,在洛水上的新中桥上摆上擂台。当日二人年少气盛,登上擂台,将两帮的数个高手都打下了洛水。而当时有河洛之间的数十个帮会都在场,不少剑客侠士也都来洛城看热闹,少林寺、龙门寺等寺中的僧人多精研武学,也各有好手前来。 当日一战,兄弟二人在洛城一战成名,众人皆称二人“名动河洛”。后来,龙门帮和铜驼帮的魏帮主和安帮主两人联手,仍是不敌,这才心悦诚服。这两帮却也在那一天握手言和,却以洛水为界,不再相互打杀。 ... ... ------------ 第三十四章、劝酒论心夜不疲 ps:看《江海乱》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小说的更多建议,关注起点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 袁子期见柳浥雨呆呆望月,嘴角却微有笑意,说道:“又想起初入洛阳那一晚了吧?”柳浥雨轻轻点头。(飞速小说网 www/feisuxs.com)他觉得和袁子期在一起,最惬意的就是每次自己在想什么,袁子期都能知道,而袁子期要说的,他也能猜个**不离十。袁子期继道:“六年过去了,你的功夫自是突飞猛进,大哥虽然剃光了头发,可功夫也没落下。要是以现在的功夫,我们兄弟二人联手,对付这种寻常帮会,估计三下两下就能把他们挑个底朝天,可不是当年能比的了。” 柳浥雨微微一笑,心想袁子期说话极是实在,虽然他自己不好意思如此说,但估计真要一战,要真的对上这些三流江湖汉子,也真如戏耍三岁小儿,无论多少。 袁子期却道:“轻尘,不是做大哥的多事,但我看你此刻的呼吸吐纳,却不全是太白的路数。兼习内功,本也无不可,但我师父与你师父相交日久,我也知道一点太白的内力行使之道。太白内心运转之机,与别派内功有所不同,这你比我清楚,自不用我多说,可见你此刻三吸一呼,中间的停顿却有凝滞之感,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柳浥雨吃了一惊,他那日是在一个老僧之处听闻了一些内功之道。前年他在凤翔遇见一个奇怪老僧,动手之下被那老僧武功折服,知道之际内力实在不足,便向那老僧折节求教。老僧说他出招之绝,变招之奇,可以说是不世出,然而他的内功却是远不如他招式之强。他也有所自知,当日听老僧一指明,当即请教。老僧告诉他,太白的内功是从李淳风、袁天罡二人炼气之意所传,多有文人养气之弊。故而其流有余,其稳不足。当下传遍了一套功法于他,让他自己解悟。初习之下,便觉这比太白内功行之有速,可是此刻经袁子期一说,真感到自己呼吸转换之间,好像是有什么障碍。 柳浥雨说完这些,圆月已经投过柳稍头,稍稍被微云掩住。袁子期却低头沉思,此时秋风微起,夜色转凉,袁子期抬头说道:“兄弟,不是做大哥的想听你秘技,但此事我觉颇有不妥。太白之内功,呼吸向来是二吸一呼,你改为三吸一呼,转折却是有所不顺,你能否将当日这人传你这口诀,说与我一听?” 柳浥雨微一踌躇,随即说道:“好,大哥既有心帮我,小弟自当相告。”说完,转头四望,见四周十余丈内均无人声,下地盘坐,长吐一口气,背道: “十劫即成就正觉,无上三藐三菩提。 端坐不动无意念,平心方可习此艺。 手置头枕风池间,少商翳风轻相挹。 耳门听宫慎无合,劳宫缺盆自两依。 微俯玉山忌挺胸,双腿盘曲如入泥。 通关总起泥丸宫,展窍应是督脉随。 鹊桥既渡当三转,玉津呼后共一涤。 入静当如天观照,人我自能同混一。 功成净土出莲花,八相化身终现示。” 袁子期听完,半晌不语,说道:“兄弟,依我之见,你这内功乃是佛门中内功心法,与我道家内力虽有相通之处,但能否作为你太白内功心法的补充,我却也不能断定。” 他见柳浥雨沉思不语,继续说道:“兄弟,于剑法一道,你已经是天下有数之人,大哥我也自愧不如。但内力一道,恐怕你所习之功虽不凡,但见识不广,对你武习进展已有小碍。加之你现在练的口诀,我见其中极有奥秒,我这一时也未能全解。你且歇息一日,我带你去洛阳城外不远的缑氏山中拜访一位世外高人,他必能解此困惑。” 柳浥雨听袁子期这么说,心中感激,点了点头,袁子期又说道:“兄弟,今夜月朗风清,左右无事,你可愿听我说一说内功之秘?” 柳浥雨站起长揖,袁子期握手道:“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待柳浥雨坐下,仰头望了望天上明月,见已是酉末戍初时分,清了清喉,说道: “天下各门各派,凡修炼内力之法,不外道家、佛家、儒家三门,其中道家为意,佛家为悟,儒家为法。你之太白,我之蓬莱,地虽远隔千里,道却近类咫尺。这道家内力,我等下再详细与你分剖。佛家之内力,自达摩老祖一苇渡江,北上少林,面壁九年,悟得大成后,流传天下,长安慈恩寺,洛阳白马寺,嵩山少林寺都颇有受益。这几个寺院,虽所研之佛学有异,慈恩唯识,白寺崇律,少林尚禅,但内功之心法,皆是当年老祖所延一脉。各自虽有变化,其源莫非一端。均是以虚为本,以刚为用,其所使之招式,均是其刚外显,看去虎虎生威。” “儒家亦出剑侠,当年孔子周游列国,开帐授徒,若无人过之武艺,又岂不每日被人骚扰不宁?然而世人只见孔子删诗书,作春秋,却不识他也是吾道中人。儒家之内功,以实为体,以柔为用,可以谓之外柔内刚。所使之招,文质彬彬,雍容可观,出招收招之际,往往显出君子之风。” “我道家内功,道法自然,既不强求至刚,亦不极通至柔,无为无不为,功随意转,力自心生。固阴阳之大顺,随天地之所动,均入内功之法,自轩辕黄帝以来,老庄述其本,杨田抒其流,广成子、列御寇扇其风,淮南王、张道陵广其泽,周公定其略。陶弘景、葛洪升发明其技,孙思邈、李淳风缮规其术,所传千年,自成一学。实是广博精深,不可名状。” “这三门所学虽异,修习之技却皆本人身之经络。人之经络,世人皆同。内功之奥义,莫非打通周天,气储奇经八脉,出招之时,内力随之涌出,这是内功之终意,然则奇经八脉之中,每处分贮内力如何,出招时又如何运用,这就智者见山,仁者见水,各有所论了。内力有多有少,修习之途又有难有易,天下派系纷扰,各有各的习途,各有各的功法,往往又相互攻讦,以为自高。” “一般门派初习内功,往往众定式而起。所谓定式,乃是从手太阳肺经穴上经诸穴至于云门。此等习法,乃是前人总结出的简单法门。试想,肺经穴位最少,你读黄帝内经,便从肺经起讲,且多数人天姿一般,肺经起练,最易上手。肺经穴位皆在手臂之上,武功之初起,往往练拳,拳力自臂出,肺经既练,拳力之劲自可观瞻,往往收效颇快。”说完呷了一口水。 柳浥雨却想自己是从手少阳三焦起练,正想问为何如此,袁子斯续道: “然则天下道家,唯有你我二派不以手太阳肺经起练。我蓬莱派每辈只收徒二人,一则是为择徒之故,另一则是我派内功是先通任督,再行奇经。通任督一关,除了极少天生灵通之人,必须耗尽大量功力,一般都是师父给弟子运功来行。因此,最多也就收二人而已。我师父收我师兄是在四十年前,其后才收了我,我虽然天赋极好,任督在会阴处已略有相连,师父自言省力不轻,但还是在收我入门三年后就病故了。”他说自己“天赋极好”侃侃而谈,听起来却毫无自夸之意。 “以前你也问过我,为何我派就只有我二人,我当时也不好回答,此刻你已知原委。你派的内功从三焦起练,我虽听师父说过缘由。三焦是手少阳,乃是少阳胆经的同名之经。一日之起于胆经,子时初刻,胆经行气,气由上冲,营气初转卫气,上达于天顶。三焦由是藏于胆气之生发,随时而动,因此,你太白内功,是从半夜起练的。别人半夜还在睡觉,耗尽经血,而你却在半夜就凝神聚意,虽人在梦中,功力却已开始积聚,实是顺时而为,巧夺天工。但从三焦起练,却据说有一个隐疾,需练三十年后方能看出,我与你的师兄们交往不多,也不知真假。” 柳浥雨浑身一震。不对,三师兄决云子已在太白三十多年,不也没见他有什么疾障的吗?他望着天上的圆月,突然想到了太白山上的决云子。(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 ... ------------ 第三十五章、摇落从来长年感 决云子此刻正坐在拔仙观的院中,与杨复冲谈到了柳浥雨。(w-w-w.FEISUxs.c-o-m) 六月三日在太白绝顶的那一战后,决云子仿佛变了个人。从以前的冷静肃穆,变得如寻常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开始回忆过去,开始唠叨现况,他开始偶尔变得糊涂。 自从柳浥雨下山后,他就开始每天去对着杨复冲说这说那,说起当年他如何在太白上修炼武艺,又是如何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威名,杨复冲却是每日只是看着他在自己房中述说一番。 昨天,也就是中秋节,杨复冲却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房中,任凭决云子如何在外面开导,房中始终不响一声。待到半夜,众人都以为杨复冲会狂啸一番,谁知却是寂然无声,毫无动静。到了早上,满眼通红的杨复冲却主动去敲了决云子的房门。 决云子此刻正与杨复冲感慨柳浥雨,“其实小师弟刚上太白时,才三岁不到,当时师父已经有了我们七个弟子,按理不能再收徒了,我初时以为师父会把八师妹嫁人,这样小师弟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入我太白门墙,谁知师父却在临终前把小师弟遣了出去,真是世事难料。” 杨复冲却依然不发一言,默然静听。决云子续道:“要说小师弟这习武的天份那真是奇高无比,一套寻常爻剑剑式,不到一个月就学会了,那时他才八岁。轻功也是极有天份,遇到你前,我一直以为小师弟的轻功,其他人都是望尘莫及的。可说来也怪,他的内力却好像一直上不去,每次到了要命关头,他也会激出极强内力,可是平时,不瞒你说,连我的七成都没有。比起四师弟,估计更是连他一半也没。小师弟自小练太白嫡传的内力,按说进境应该很快才是。可见他这几年来,剑法越发精进,内力却始终跟不上其他。说来我也真想请教杨师伯,怎么你才十四岁的年纪,武功已如此高强。若是只说轻功,怕是天下已无抗手。你怎么才能习到如此高深的武功呢?” 杨复冲突然开口说道:“不对。”决云子初听他说话,大吃一惊,忙道:“你说什么不对?”杨复冲摇头道:“我七岁之时,爷爷已经给我打通了任督二脉,是以耗费了极大功力,不久隐入深山,世上都传说我爷爷已死。我靠着大周天运转,这才习全了飞禽七式,又去拜见轻功当年天下第一的飞鸿道长,学到了移形之技。可是,黄师伯你说柳师叔的内力未臻化境,那他当使不全这飞禽七式的轻功,依我之见,这其中必有蹊跷。” 决云子平时却从没想过这些,他话甫出口,杨复冲就已是悟到其中的奇怪之处,实是见解惊人。他听杨复冲这一说,不由好奇之心大盛,问道:“复冲,那你以为小师弟会是如何呢?” 杨复冲微一沉吟,说道:“以习武天姿而言,我杨家人俱可说是极好之族,爷爷教我内功时,说过天下只有两派学习功不以太阴肺经初入手的。”决云子捋须,“不错,除了我太白,只有蓬莱也是从少阳入手的。”杨复冲却摇头道:“黄师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少阳是半表半里之经,内力有阴有阳,极是难练。一般人都是其他诸经有小成后,才练少阳,蓬莱派却极是奇特,上一辈师父会把初入门弟子的弟子先通任督二脉,这才是蓬莱派武功强的出奇的第一层。” 决云子听杨复冲这一说,才明白为何柳浥雨从来都不是袁子期的对手。袁子期一出江湖就功力如此之强,他点了点头,听杨复冲继续说道:“可是你说,柳师叔未通过任督二脉,那他的关口现在必然会阻。爷爷曾说过,太白的内功练到七年以上,就会有一层阻障,他现下已练了二十年,应该更有体会才是。”说完眼望决云子,意存疑惑。 决云子知他想问为何自己练了三十余年太白内功却毫无反应,他虽听师父说过此事,记得师父说起过解决之法,突然想起那本师父常在读的黄庭经。他心下黯然,说道:“复冲,我师父应当已经想出了一些破解之道,已经传了我不少。” 可杨复冲却又摇头不语,思考半晌,又道:“黄师伯,还是不对,我那日见过柳师叔的武功,他看来并不知晓。我记得他好像一直脸色极白,略微带青,可太白内功按理是内气冲可上庭,我见其他几位师件都是脸色偏红,唯独他好像未练武功之人。” 决云子心中一凛,杨复冲又道:“而且,柳师叔还拔出了那把断剑。我小时候曾听到爷爷一次偶然与人说起世上有这么一把拔不出鞘的断剑,能拔出的都是非常之人,有动摇天下之力。你看爷爷因为柳师叔拔出了此剑,这才拼命护住太白派中诸位师伯师叔,我看柳师叔决非常人。” 决云子此刻想到了师父,给柳浥雨的那封遗书,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后半段都是他代记的: “汝身世为天下之关系,汝其当以天下为念”二句蓦地涌上心头。他突然长叹一声,背对杨复冲,却问道:“复冲,你可知当日为何有这么多人来攻拔仙观?” 杨复冲并不隐瞒,说道:“黄师伯,这我知道。平卢、成德、淮西诸镇想要刺杀武元衡和裴度,师叔祖却要力保二位执政。加之太白平素与天子渊源极深,若是不攻太白,必然会使各镇节度使如坐针毡。此虽江湖之事,实则牵连庙堂,波及藩帅。” 决云子叹气道:“你可知我派祖师爷是怎么死的吗?” 杨复冲一愣,答道:“是被太宗皇帝冤杀的。” 决云子起身踱步,慢慢说道:“复冲,你说你爷爷教你江湖之人不必理会庙堂,其实我也是如此想过。当年师父还在的时候,我就三番几次劝他,我太白洁身自好,也就是了。既然可以行侠仗义于江湖,又何必混入权贵之门,以求显达。师父当时居然并未说我,只是说道:“决云,他日你接了掌门之位,又当如何做法?”我那日自以为清高,说道:“我太白于武学一道,江湖上早已是执牛耳之局,自当以江湖之事为任。”师父也不骂我,只是说,“凡事不可如此轻看,本派深涉宫廷,多结朝臣,其实亦有不得已的原因。” “我当时并不信此,可近日来,多阅以前各代掌门的札记,却知真如师父所言,并无这般简单。江湖草莽,朝廷衮袍,本就没分的那么清,江湖仇杀,朝廷征战,也并无鸿沟大渠之隔。” “我生性疏狂,本想就在拔仙观中舞剑终日,饮酒度闲,但师父既已交我这副重担,我又如何能推卸?现在师兄师弟都已下山,这山上能说话的也就复冲你了。” “现当今藩镇四立,不遵王命,朝廷终日讨伐,国无宁日,我江湖中人,又有何事可言?不过像北邙四子一样,或是依附吴元济,作个刺客,杀个朝臣,以为自干天下大事。我等也可以学学他们之样,前去藩镇,杀他几个不遵朝令的节使。可是一貉杀,一貉起,无论我辈去杀几何,终都有野心之辈去当节度使,一样的不遵朝令,一样的拥兵自封,杀与不杀,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当日你也见到,都有铁甲军士前来攻打,幸好我们处在屋中,长枪大弩不得伸展,。若是平野上对战,复冲,你又能抵挡得了多少?五百?一千?若是人家再布个阵,弓箭手、步兵、骁骑一拥而上,更加难以对付。江湖已经再是江湖了,都成了战场;侠客也已不再是侠客了,都成了士卒。你说,我辈自诩江湖中人,难道就真可以不顾朝廷事务,不顾藩镇祸乱,自全于所谓的江湖中吗?” 杨复冲被深深地震撼了。他本以为,学好武艺,就可以纵横江湖,可现在江湖真成了天下征战的一个边角,一个再也无力撼声的边角。决云子的问题他答不出,他知道,其实决云子自己也答不出。他望着天上的明月,可是,明月无语。 缑氏山在洛阳城东南约七十里处,孤峰突出,山不甚高而甚奇观。相传千年之前的七月初七日,周灵王太子王子乔骑白鹤于此地随上浮丘公升仙。开元间,李白曾遇此地,并作《凤吹笙曲》一首以怀王子乔,其中有云: “绿云紫气向函关,访道应寻缑氏山。 莫学吹笙王子晋,一遇浮丘断不还。” 八月十八日,柳浥雨与袁子期来到子晋庙前时,天上突然飘过一朵乌云遮住阳光,庙前一下子暗了下来。袁子期转头对柳浥雨说道:“世人所言,多是虚妄,王子乔因为幼年早逝,又不喜周灵王的横征暴敛,东周国人推爱于他,故说他升仙而去。据说当年王子乔留下了绣鞋以安慰周灵王,还把此地叫作“抚父堆”,当真是可笑可悲。” 柳浥雨随他缓步入庙。庙中颇为冷清,只有一个年老道士在默然扫地,柳浥雨从未到过此庙,见庙中所供的一个白面男子,身穿黄袍,脚踏彩履,边上一头仙鹤振翅欲起。细看时,那男子眉清目秀,却似带着三分病容。 ... ... ------------ 第三十六章、因看崔公入药镜 柳浥雨向那扫地的道士长揖一躬,却不说话,只是打着手势。柳浥雨心想,这道士必是聋哑之人,那道士却自顾扫地,不闻不问。袁子期脸现善色,又是深躬,拉着柳浥雨朝后院走去,柳浥雨心下好奇,快步随往,到了后院,却见一道小重门供的乃是一个持剑道人。袁子期朝他手中的宝剑连弹三次,那道人慢慢转动,不停后移,脚下落出了一个黑洞。柳浥雨不明所以,袁子期一掌拍出,将柳浥雨推进洞中,接着自己也纵身跳下,轧轧声中,道人塑像又转回原位。 柳浥雨本以为地道必然湿暗,谁知落脚之处却极为坚硬,而且甫一落地就发现一道亮光从前面照进,原来是一面镜子的反光。那甬道高约九尺,空约五尺,转角处都镶了明镜,想是日光从上引入,照得道中一片敞亮。柳浥雨正惊叹间,袁子期却笑道:“兄弟,这本是你太白派前辈所造,你不知道吧?” 柳浥雨摇头不答,两人转过了七八道弯,柳浥雨只觉甬道渐行向上,必是朝山上而行。前面亮光大盛,袁子期纵身上跃,出了地道。 柳浥雨出来后,大吃一惊。只见此处山上,全无草木生长,再朝下一看,竟是数十丈悬崖峭壁,石色都作暗红,却见袁子期在石缝中仔细寻找。 不多时,袁子期已在不远处找到一根碗口粗细的铁链,早已锈迹斑斑。袁子期抓起铁链,连拽三次,发出咣啷之声,沉闷至极,远远传了上去。不多时,铁链摇动,也是咣啷响了三次,袁子期抓住铁链,开始上攀,低头对柳浥雨说:“兄弟,跟牢我!”说着双臂连振,急速上移。柳浥雨待他爬上两丈后,也学他样子,直攀上顶。 到了顶上,却见一尺青葱之色。峰顶长满了尺余长的绿草,中间杂夹了一些繁花,不远处矗立着几棵大树,树下一片竹林间,隐隐露出一角屋檐。 袁子期突然长声清啸。啸声中,另一种极期奇怪的声音突然响起,似凤鸣,似龙吟,如琴师鼓瑟,如玉人吹箫,细说却不是任何一种声音。柳浥雨从未听见过这么奇怪,又这么好听的声音。两人像是在唱和,约有半柱香的时间,袁子期啸声渐低,说道:“真人雅致,在下不及。”说着对着远处的茅屋长揖到地。 柳浥雨听得一人洪钟般的声音说道:“仲道,你还记得来看老道,以遣深山寂寞,老道甚是开怀。来,带你那朋友一起进来吧!”声音不响,却极浑重,就如在耳边说话一样,柳浥雨一听话声,便知的是高人。 袁子期拉了柳浥雨进入茅屋,只见一个中年道人正在低首沏茶。那茶香气极淡,若有若无,却又沁人心脾。袁子期一看地上摆有两个蒲团,便自坐下,柳浥雨也坐了下来。那道人抬头说道:“深山简陋,无佳物以奉嘉宾,此茶是老夫亲手所制,也颇难得,还请一奉。” 柳浥雨见这道人的面容,不由一惊,这道人相貌好像平平无奇,却又像是极富魅力的美男子,脸上仿佛毫无表情,但什么表情都像蕴含其中。穿的是一件洗的发白的道袍,风姿卓越不下袁子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由顿了一顿,最奇的是:这道人完全看不出多大年纪,什么都像是一个谜。 道人看着柳浥雨,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小兄弟,你应是太白中人吧?”柳浥雨见他不见自己动手就知己门派,钦佩地连连点头,说道:“前辈明见,在下正是太白中人。” 道人却摇头道:“那你为何又去擅学别派内功?” 柳浥雨惊愕无比,一时矫舌之下,张口不能作答。幸好边上袁子期接口道:“真人明鉴,此次我上山打扰便是为了我这兄弟的内功,想请真人指点一二。” 道人点了点头,问柳浥雨:“小兄弟,你对入药之事,懂得多少?” 柳浥雨摇头道:“先师只是教我如何修炼内功,这入药性命之事,未尝见教。” 道人不以为然,说道:“你师父与我倒也有过数面之缘,只是他分心尘务,不能坐入无为修行。你所练内功到底为何,总该清楚吧?” 柳浥雨平日里只是苦练太白内功,至于太白内功到底为何,他虽偶有想到,但心知这是太白一派武功的根基,便又埋头苦练,并追根究底。此时听得这道人一说,心乱如麻,实是无法回答。 袁子期知他难言,突然跪下,磕了三个头,说道:“真人且请听我一言。我这兄弟一直是在太白山上,此番他师父张真人仙逝,他为要报仇,这才下山而来。中途据说因缘和一僧人相谈,那人传了数句佛家内功心法于我兄弟。我兄弟既心地磊落,自然加以修为,我与他正好在洛城相遇,稍觉此事不妥,便上山请真人解此厄,在下不胜感激。” 那道人拂袖而去,说道:“仲道,你觉得先将心神性命之要告诉与他。明日此间,我再来看,若他真是可造之人,自可助他过此难关。你此次上山,来的正好,我最近颇有所悟,了一篇小文,如若有缘,可说与你二人。”说着,缓步出屋,走向峰顶的一个石窟。 袁子期拱手送道人离去,转而对柳浥雨说道:“兄弟,大哥这次可真要班门弄斧了。不过我亦是代劳而已,我先来仔细说一下入药之事。”柳浥雨正身危坐说道:“多谢大哥,为我如此苦心劳神。” 袁子期也不推辞,说道:“入药一语,乃为将自身精、气、神,同乎天地造化,炼成上品大药,运入丹田,经过文武火候之烹炼,成为内丹。精、炁、神,即是我道家所谓三宝,三种药物均有先天、后天之分。先天为元精、元炁、元神,后天为交感精、思虑神和呼吸气。先天为无形之体,后天为有形之物。只有先天三宝可以人药,以为修炼之本。先天炁和后天气,是修炼内丹的基本物质。先天元炁藏之于体内,后天呼吸之气求之于体外。二者关乎性命,若丧其一,则性命不存。入药之道,在于使后天之气接通先天之炁,则内外相通,再以后天之气涵养先天之炁,培补亏损,归根复命。” 柳浥雨记性极好,一待袁子期说完,已是明白十之八九。当下又提出了自己的不解之处,袁子期一一作答。末了,柳浥雨想起一事,说道:“大哥,你带我上山,还未告诉我这真人的名号呢?” 袁子期哈哈大笑,说:“你总算想起来要问真人的大名啊?来来来,我带你看。”说着朝那茅屋的门楣上指去。 柳浥雨见这门楣上奉着一个黝黑的铁制八卦。那八卦却极奇怪,离坎二卦被安排到了天地之位,坎上离下,坎卦被漆了红色,离卦却被漆了兰色,显于常理不符。且既不是先天之形,也不是后天之形。他疑惑更增,却见楣上尚有一字,是用铜丝绕成,年岁已久,漏出铜绿色,细看却是一个篆书的“至”字。 袁子期笑道:“你看门楣像什么字?”柳浥雨想,门楣不就一个字吗?不由脱口而出:“至一?”袁子期笑道:“正是,这位真人名号,上至下一,便是大名鼎鼎的至一真人崔希范。” 十九日的一早,柳浥雨就坐在崔希范打坐的石窟下等待。谁知从早到午,崔希范一直盘坐,纹丝不动。柳浥雨也不着急,只是闭目打坐。到了午时,崔希范飘然下地,说道:“随我来。”便朝茅屋走去。 未到茅屋便闻到一股饭菜之香,原来袁子期早上下崖抓了两只山鸡,采了几把楚葵,又在小溪河中捞了五六尾小溪鱼。他做菜也是极佳,将两只山雉用瓦罐焖熟,再加汤汁,放进小火中慢炖;将小溪鱼两面煎黄,又加之一大把香葱,烤得鱼香和葱香满屋飘散,楚葵却只用热水焯熟,从崔希范厨房中找出了几片豆干,切的极细,沥上酱油,拌了蒜吃,又煮了一锅小米饭,喷香扑鼻。 崔希范一进屋,严肃的脸色就转为笑脸,拍手道:“好,仲道,你每次上来,都逼的老道食指大动。餐风食雾,到底不如你做的山禽小鲜。”袁子期哈哈大笑,盛了三碗饭放在桌上,崔希范第一个动筷,大快朵颐。他见袁子期只吃楚葵,不由笑道:“老道常常在想,你这人怎么就不去做个厨子?好做不做,偏偏还真去做了和尚。” 袁子期笑道:“真人,我入的是景教,不是佛门。要我真是佛门弟子,哪还敢抓鸟杀鱼,给你做下饭菜啊!” 柳浥雨也是边吃边赞,不一时,已是风卷残云盘将三碗菜吃尽。崔希范一拍肚子,笑道:“这样一来,老道的肚子又欠你的情了,没办法,只好吐出点肚中存货来给你们了。” 袁子期一看柳浥雨,左眼一眨,两人同时行礼,说道:“多谢真人指教!” 崔希范打个饱嗝,说道:“仲道,昨日你已经对柳轻尘说了道家养生之事,今天老道就将我这几年的心得说你等听就是老道昨日说起的那篇小文天元入药镜。”说罢言道: “先天炁,后天气,得之者,常似醉。 日有合,月有合,穷戊己,定庚甲。 上鹊桥,下鹊桥,天应星,地应潮。 起巽风,运坤火,入黄房,成至宝。 水怕干,火怕寒,差毫发,不成丹。 铅龙升,汞虎降,驱二物,勿纵放。 产在坤,种在乾,但至诚,法自然。 盗天地,夺造化,攒五行,会八卦。 水真水,火真火,水火交,永不老。 水能流,火能焰,在身中,自可验。 是性命,非神炁,水乡铅,只一味。 归根窍,复命关,贯尾闾,通泥丸。 真橐龠,真鼎炉,无中有,有中无。 托黄婆,媒姹女,轻轻地,默默举。 一日内,十二时,意所到,皆可为。 饮刀圭,窥天巧,辨朔望,知昏晓。 识浮沉,明主客,要聚会,莫间隔。 采药时,调火功,受炁吉,防成凶。 火候足,莫伤丹,天地灵,造化悭。 初结胎,看本命,终脱胎,看四正。 密密行,句句应。” 念罢此文,袁子期俯首道:“我兄弟对入药之事多有不解,还请真人细细解释。”崔希范微微一笑,开始细细解释。何为日月运转之会合,何为上下鹊桥之丹炁;铅龙、汞虎如何升降,五行八卦如何攒簇;黄婆即真意,姹女即离火,水火交会,须凭黄婆真意而媒合之;二土为刀圭,慧剑喻明目,天巧得窥,当能水火交合于中宫。炼丹结胎之功,要看个人之秉赋,道基深厚,方可完成。最终脱胎神化,要看子午卯酉四正时,调神出壳,跳出肉体樊笼。大丹了手之功,非自悟可知,须求师传,可竟全功。以上功修,若能慎密行持,自然句句皆应。 崔希范说完,脸现微笑,却见袁子期低头吟诵,似在暗解,柳浥雨却脸上木然,目光呆滞。崔希范蓦地一声大喝,二人俱是一阵激灵,崔希范看着柳浥雨说道:“不错,你果有慧根,此刻你感觉如何?” 柳浥语并不答话,双手如抱球状,倏地分开,又瞬时合拢。崔希范频频点头,说道:“正是。”望着袁子期说:“你这兄弟,悟性不比你差,此次怕比你还快了一层,莫非也通过周天?”